在医院餐厅买了两杯咖啡,夏楠用托盘端回桌旁,递给沈如冰一杯,自己留下另一杯。 “对不起,我也没办法带你进去。” 听到她这么说,对方扶住脸上的墨镜,忙不迭地左右摇头,用善解人意又弱不禁风的口吻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要辰风没事就好。” 夏楠在心中冷笑一声,替杜辰风感到不值:都被打得住院了,哪里还能没事? 为防止翻白眼被沈如冰发现,她低头用勺子搅拌杯子里的咖啡,看着炼乳在深褐色的液体中消散,心中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再抬头,却见沈如冰抿了口自己面前的咖啡,随即不经意地皱起眉,像是被那味道吓到了一样。 夏楠怀疑她养尊处优惯了,所以才无法适应医院食堂特许经营的高价劣质饮料,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毫无诚意地解释道:“晚饭时间已经过了,餐厅里除了速冻食品就是速溶咖啡,师姐受委屈了。” “不委屈,”女人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对我的生活来说,这些都算不上委屈。” 随着略微轻颤的语气,一滴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滑落,勾勒出她那姣好的面部轮廓,也衬出肤白胜雪的美肌——完全不像三十多岁、生育过两个孩子的中年妇女。 即便隔着厚重的墨镜,夏楠依旧能够想象沈如冰的美貌,只好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嫉妒而扭曲。 深吸一口气,她尽量保持冷静,以律师的职业身份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丈夫是谁?他怎么知道你和杜辰风的关系?” 沈如冰嘴唇轻颤,用细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你要相信我,我跟辰风,我们是清白的……” 夏楠对她这副受害者的模样深恶痛绝,忍无可忍地打断道:“跟我说这些没用,我问的是你丈夫!他派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你们的关系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断。” “他叫沈南天,我要跟他离婚。” 缓缓摘下墨镜,沈如冰第一次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与夏楠四目相对,语气无比坚定地重复道:“我要跟他离婚。” 女人果然生得很美,不愧为Q大当年的校花,即便经过岁月的洗礼,精致的五官依然如梦如画。 只是在那凤眸的右下方,赫然存着一片浓浓的淤青,就像完美的珠玉被迫蒙尘,磨灭了原本的璀璨光华,也让人生出深切的遗憾和怅然。 夏楠刚想确认她丈夫的身份,就被眼前所见震惊了,忍不住追问:“这是他干的?” 沈如冰又开始默默流泪,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人心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有两个孩子,我不能把他们留给沈南天……” 夏楠暂时放下偏见,以同性的立场规劝道:“家庭暴力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决不能姑息放任。” 那双美目带着伤,略显哀怨地看着她:“我没有姑息放任,我只是无力抵抗……你也看到他对辰风做的事情了,这种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法律。” 身为职业律师,夏楠始终相信天助自助者,打心眼里不认同对方观点,也拒绝就此发表评论。 “是辰风鼓励了我,他说他会帮我找律师,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沈如冰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夏楠:“那天,你碰到我跟他一起回宿舍,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情。” 夏楠不动声色地说:“哦。” 对方连忙用力地点头,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一样:“辰风喜欢你,又怕你误会,所以才不敢开门。” “开不开门无所谓,我们已经分手了。” 干净利落地终结话题,夏楠道出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你说你丈夫是沈南天,但同姓不婚,除非……你家也是城南开发区沈家村的?” 沈如冰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承认:“村里人大多沾亲带故,不怎么讲究。” Q市的老城区在城北,近几年因为人口膨胀持续扩张,逐渐建设起一片崭新的城南开发区,沈家村是一座典型的城中村。 夏楠听说过沈南天的名字,知道他不仅曾是沈家村的村长,还有一系列如雷贯耳的头衔。 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省市优秀企业家、优秀乡镇企业董事长……尽管行政级别不高,但几乎所有能够想象的荣誉都被安置在他头上,只因沈家村位于城南的核心位置,维系着整个开发区的稳定和发展。 随着沈家村改制成为乡镇企业,沈南天也摇身一变成为沈家村集团的董事长,地位举足轻重。 “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村里,跟他也算青梅竹马,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沈如冰面前的咖啡已经完全冷却,她却再也没有喝上一口:“沈南天的爷爷是我们的村支书,他爸爸又是上一任村长,等到他竞选的时候,根本没人敢出来竞争。” 夏楠暗忖,只手遮天的土霸王,仰仗地方政府的维&稳需求,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这几年集团生意越来越好,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我跟孩子在家都不敢大声讲话,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沈如冰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刺眼的淤青:“只要能跟他离婚,让我做什么都行。” 夏楠丝毫不怀疑她的决心,也明白了杜辰风一系列行为的动机——能够帮初恋情人逃离魔掌,挨顿打又能怎样?终归是求仁得仁而已。 想明白这一切,她不认为自己还有必要待在这里,只想尽快离开。 恰好赵嘉言来电,听到那熟悉的铃声,夏楠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接通并回话:“我在楼下……嗯,好的……医院门口见。” 挂断电话,夏楠迫不及待地告辞:“不好意思,我是跟领导一起来的,探视结束,我们要走了。” 沈如冰也站起身来:“对不起,是我给你和辰风添麻烦了……千万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没什么好影响的,我说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夏楠潇洒地耸耸肩:“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好马不吃回头草算一个——同样的话还给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说完,她懒得理会对方作何反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餐厅。 在医院大门口与赵嘉言回合,又用手机叫了部车,看着满大街的车水马龙,夏楠错觉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对先前发生一切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沈如冰,那个令人烦恼,毁掉她和杜辰风恋情的罪魁祸首,居然就这么坦荡地面对自己。 赵嘉言不知道夏楠的真实想法,以为她还在为杜辰风牵肠挂肚,主动介绍最新的调查进展:“公安那边已经有了初步结论,凶手都是沈家村的,看不惯村长老婆跟人勾搭,才主动聚集起来行此‘义举’。” “自发行为,所以不算有组织犯罪,对吗?”夏楠嘲讽。 赵嘉言点点头:“他们动手之前已经串好供,估计还找律师咨询过,就是为了逃脱法律惩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当众围殴一个法学院的教授,却只消忍受几日行政拘留的处罚,真是怎么想怎么合算。 夏楠明白,从道德上说,打人者的动机或许不难理解,但从法律被利用、践踏、钻空子的那一刻起,整个社会都变成了像杜辰风一样的受害者。 她抿紧了唇,不再说话,远远看见预约的专车,用力地朝司机挥手示意。 赵嘉言体谅女孩的心情,也没有多余言语,而是自行提起两人的行李,绕到车的后备箱旁边,凭一己之力将东西放好。 傍晚的城市街道,太阳的最后一道光还残留在地平线上,伴随微凉的夜风,将半片天空点亮。 他用力盖上后备箱的箱盖,低头拍拍裤腿,刚准备弯腰坐上副驾驶座为司机指路,却见后排车门虚掩着。 男人在原地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拉开后车门,侧身坐到了夏楠旁边。 女孩无暇留意他的异常举止,而是皱眉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反复回想刚才与沈如冰见面的经过,心中浮想联翩。 车子开动之后,赵嘉言斟酌着开了口:“辰风知道你原本也要去看他,很感动。” 夏楠不搭话。 他面不改色,继续平静地转述:“辰风说他对你还有感情,不愿意分手,出院之后,会当面跟你把一切解释清楚。” “不必了。” 女孩声音清冷,表情比寒冰更凌冽:“我刚才跟沈如冰在一起,她也来看他,顺便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