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手·死棋(2 / 2)妙笔计划:弈动长安首页

明世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赫然威胁着弈星黑棋的大龙,在先前布局的时候,他就利用弈星的一小片棋子为饵,引诱他在这一片局部下了太多手,使得棋形和大龙已经失衡,此时突然朝着弈星的棋形薄弱处猛烈进攻。

这本是很平常的棋理,弈星虽然被牵扯了太多的主意,但以他的棋力,想要挽回太简单了。

只需要割舍一部分棋子,牵扯明世隐的白棋,然后重新稳定大龙。

但弈星拿着白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因为明世隐教他的,已经不再是棋盘上的棋理了,而是在长安这个棋盘中下棋的‘诡道’。

是将别人都视为棋子,自己作为下棋的人,用棋子的‘价值’去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棋道。

是为了‘胜利’,可以牺牲一切的‘道’!

“不要被无谓的感情蒙蔽了双眼,这是一个棋手最基本的道理。我教你天地为棋,人心为棋,万物为棋,现在是该告诉你,任何人都可以作为棋子的道理。”明世隐冷酷道。

“在长安这盘棋中,与我对弈的从来不是狄仁杰。”

明世隐缓缓起身,右手托着法器冷漠道:“狄仁杰是一个神探,在你有心算无心的谋划之中,他只是因为一个巧合就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导致我们窃取秘阁情报的计划失败。而后又在我天衣无缝一般的谋算中,仅凭一个印象,察觉到了你的身份。但这都不要紧,真正让我欣赏的是,他很快就察觉了索元礼的存在,然后大胆的将他放在自己的身边。”

“索元礼才是所有线索的关键,如果他被撬动,整个计划便有被翻盘的可能。”

“这颗棋子深入大理寺中,看似是我们嵌入对方棋局的关键,但若对手围绕着他布局,而我们还在他身上落子,他们牵扯的破绽就越来越多,直到……足以掀翻局势,威胁我们的大龙。”

“这样的棋子,再有价值,也只是毒饵!”

“所以他必须成为弃子,如此一来,狄仁杰在索元礼身上投入的精力,他下的那几手棋,都成了破绽,所以我故意泄露了云棋台这步棋,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将在三天之后开始,让他知道整个计划将围绕着太极宫进行。利用时间的紧迫,逼他不得不提前收网,去动索元礼这枚棋。”

“影子……”

弈星颤声道,他没有说起索元礼的真名,依旧是用着他的代号,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把索元礼化为那一抹淡淡的阴影,而并非那个时常微笑,会打乱棋盘耍赖,一开始认识自己,还怀疑自己是机关人的男人。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无意中窥见他那满是伤疤,狰狞恐怖的身躯,以及伤痕累累的身躯下,那个饱受痛苦,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忘却!

“星。”

醉醺醺的索元礼趴在酒桌上,含糊道:“你为什么整天盯着那个棋盘?”

“为了得到老师的认可……”弈星严肃道。

索元礼伸手打乱了棋盘,弈星猛然抬头,神色恼怒,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索元礼。

“认可?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可称不上认可。没有人会在乎冷冰冰的棋子,真想获得认可,你先得找到自己的归宿。”

索元礼朝着后面大喊道:“杨玉环!”

“嗯?”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阁之中传出,杨玉环抱着琵琶,推开了窗户。

索元礼按着弈星的头,笑道:“我和星准备去看你们晚上的演出?”

阿离抱着花伞,雀跃的从杨玉环身边探出头来:“星不下棋了吗?”

“哈哈哈哈……棋什么时候都可以下,但这场演出,阿离你们可是准备了很久啊。”

索元礼拉着一脸冷漠的弈星,来到杨玉环和公孙离身前,看着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同伴,弈星微微抓紧了拳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清冷的杨玉环,看着有些沉默的弈星,拨了拨手中的琵琶,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

“喂!俺可不是什么鬼鬼祟祟的组织都会加入的。一个跳舞的,一个弹琴的,还有一个下棋的,你们这是长乐坊什么奇葩组合吗?俺可是打拳的真男人。像你这样柔弱不堪的小白脸,被俺打一拳,会哭很久吧!”

大大咧咧的混血魔种抱着结实的臂膀,不屑的瞥着端坐在棋盘之前打棋的弈星。

弈星捻起一枚黑子,突然伸手一弹,棋子飞射向了裴擒虎。

老虎猛地向前伸手,抓住了棋子,嗤笑道:“暗器吗?准头有了,但力道也太弱了吧!这也能伤到人……人人人人……”

一股魔道的力量突然袭来,麻痹了这只老虎的全身,他颤抖着向后躺在了地上。

杨玉环抱着琵琶幽幽从他身边滑过,刚刚那棋子落下的时候,似乎还有一声琵琶拨动的琴音,只有公孙离抱着伞跳跃到了裴擒虎身边,低头看着壮实的大个子,感叹道:“得罪了星和玉环姐姐,你要倒霉很久了!”

裴擒虎已经缓了过来,本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和那个阴险的小白脸分个胜负。

却看到一张明媚的脸挡住了上方的天花板,粉红的发丝垂落下来,鼻端隐隐的香气让他不禁脸色一红,悄悄低下了头。

“来日再和你分个胜负!”小老虎逃也似的跳了出去。

“哼!”弈星发出一声微弱的冷哼。

…………

“终于认同了同伴……却要把他们视为棋子吗?”

弈星的心渐渐沉入了黑暗。

明世隐扫视了一眼棋盘,突然转头道:“不用再下了!你的心乱了。棋自然也就乱了,如果两天后你还没有想明白,未必能战胜的了那位扶桑棋手。”

他看着低着头,渐渐被黑暗笼罩的弈星,冷漠道:“今天,狄仁杰是否应了这步棋,结果就会分晓。”

“索元礼已经回到了大理寺,这局棋就结束了吧!”

明世隐看着跪坐在棋盘前的那个孩子,冷着心淡淡道:“不要让我再失望了。将情感囚入囚笼,我允许你留下的,唯有胜负之心。”

明世隐转身准备离去,身后弈星却颤声道:“父亲大人!”

“我也是父亲大人的棋子吗?”

弈星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神中满是孺慕。

明世隐身子微微一顿,已经被黑暗遮掩的面孔,神色不明,唯有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低声道:“是的,你现在也只是一枚棋子。但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棋手。有时候,谁下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赢取的东西是什么”

“是尧天吗?”

身后的弈星语气颤栗:“是父亲大人所追求的——尧天盛世吗?”

明世隐凝视着夜幕下的长安,微微点头:“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如今的长安,还不配称之为尧天。这座光明之城的阴影,身在光明者如何能看见?唯有处于黑暗,才能根除那些阴影。”

“所以,你们是尧天!”

明世隐在心里低声道:“隐藏于黑暗,但必将重现于光明中的尧天。而我将背负着所有的仇恨与黑暗,哪怕就此沉沦。唯有我,不属于尧天。”

“我是必将被埋葬的黑暗和过去……而你们,则是光明的未来。”

…………

“不是他!”狄仁杰观察着弈星,心中有些微微失望道:“幕后黑手不是他……”

狄仁杰在这般绝境之中,只能从头梳理整个陷阱。

在盗图之前,不,甚至是更早,幕后的黑手便已经将索元礼视为一枚弃子了。

大理寺盗窃案后,索元礼对幕后黑手就更像一个警示的机关,当我查到索元礼之时,就说明我已经威胁到了幕后黑手的计划。

他便利用索元礼布下了这样的一个杀局。

幕后之人十分清楚索元礼半机关人的身份,也知道整个计划到现在自己唯一破绽,就是索元礼。

所以他预先布置了一个陷阱……这个陷阱利用了我和索元礼的友情,利用了小七的死,利用了虞衡司和大理寺的矛盾,甚至利用了虞衡司的无能。

这一杀局,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我进入海池,去查探元礼留下的记忆。

我一直以为,幕后黑手让索元礼将小七灭口,是将索元礼彻底暴露的一步臭棋。但现在看来,那才是暗藏的致命杀招。小七的死会激化大理寺和虞衡司的矛盾,同时显露出虞衡司的无能,让我不再信任虞衡司。

同时,也让我对虞衡司生出反感,这一切都是了堵死我将机关核送去虞衡司的可能。

小七的死,看似在试图掩盖索元礼的身份,但其实在幕后黑手的这一步中,索元礼已经必然会死。但凡出手,必然会留下痕迹,幕后黑手的两次出手——大理寺盗窃案牵扯出的内奸索元礼和棋侍诏神秘人案牵扯出的扶桑使节团,种种线索都汇聚在云棋台上,最终都是为了创造出明日的那一战。

因此,我能着手调查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索元礼,另一个就是明日应战的神秘少年弈星。

因为明日的一战,已经事关两国荣辱,这对弈星来说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唯有索元礼虽然一直潜伏在我身边,为幕后黑手提供情报和支持,但我一旦怀疑他,也可以顺着他这条线索去调查幕后的那个神秘组织。

那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一切行踪都有可能成为暴露他们的蛛丝马迹。

所以,索元礼只能,也必须是那个弃子。

昨晚的盗图案,便是杀局的开始,此时幕后黑手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索元礼是否可靠,这是他唯一的破绽。他察觉了索元礼的动摇,因此命令索元礼连夜盗图,去试探我是否布下了陷阱。

而我果然中计,选择动手,揭露了索元礼的身份。

其实幕后黑手最害怕的,反而是我不去动这个诱饵,将索元礼继续带在身边,切断他们的联系,如此两人无法联络,幕后之人就要陷入索元礼是否会背叛的困境。如果我再多信任索元礼一些,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幕后黑手恐怕也会动摇。

那么陷入困局的,将是那个幕后的黑手……

但云棋台的一战就在明日,留给我的时间迫在眉睫,我最终选择设局揭露了索元礼的身份。

幕后黑手知道借助我的手除掉索元礼,索元礼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洞察了元礼这些年所受的痛苦,那种无休无止的折磨,让元礼心中充满了自毁之念。

如果索元礼和我的友谊是真的,那么元礼大概率会借助我的手解脱。

如果元礼真的能对我下手,那么他隐藏的半机关人之身,也让他在最后对峙对持之际,可以出其不意的杀了我。

“盗图案,就是利用我之手,逼死元礼。”

元礼死后,唯一的线索就是他的机关核,而能破解机关核记忆的就只剩下两个地方——海池和虞衡司。因为小七案,让我对虞衡司失去信任……那个黑手甚至还利用了元礼和我的友谊,他知道元礼借我之手解脱后,我不会任由虞衡司破坏他的遗体。

狄仁杰心中微微颤栗……

于是整个杀局都布置完成,幕后黑手只需要让‘星’在海池等待,我进入机关核意识中的那一刻。

狄仁杰心中发寒,幕后那人在这一场杀局之中,落子之精准,算计之精深,弃子之决然,算尽人心,深刻洞察人性弱点,无论是索元礼心中的自毁之念,还是自己那一丝恻隐之心,都没有逃过他的利用。

这样一个对手——可怖可畏。

也将是长安最大的威胁。

狄仁杰越发确定了幕后黑手阴谋的不简单,明日的那场棋局背后,必然有一个惊天动地的谋算……

“是你吗?”狄仁杰脑海中浮现那个在太极宫落子的少年。

他仰头看向那渐渐合拢的机关天穹,仿佛与海池之上的那个少年对视,看到了湛蓝如海的眼眸和背后清澈而深沉的目光。

“怀英。”

身后传来索元礼的声音:“没时间了!”

索元礼替自己执黑棋,如今棋局已到中盘,头顶的天幕合拢过半,面对那个神秘少年的白棋攻势,黑子依然不占胜势,形势淡薄,虽然犹能在白子的猛攻之下勉力支撑,,但任何稍懂围棋的人看来,白子都已经占尽了优势。形成了胜势。

狄仁杰的思路回到棋盘,他和索元礼并肩坐着,面对着对面执棋的少年,头顶的天幕,正在缓缓合拢的天幕。

他心中计算着,自己和索元礼联手击败那个可能是弈星的神秘人,究竟有几分把握?

他心中浮现王国手和他谈及神秘人的一幕幕,还有王国手手下的残局,太极宫内,陛下命他考校弈星的那一幕。

于围棋一道上,自己实在差之甚远,借助王国手和扶桑小王子的残局,也只能应付四十余步。围棋并无侥幸,纵然也有一念之差,妙手胜出者,但也只会发生在棋力相近者之间。

实力差距犹如鸿沟的棋局,自己没有半分胜出的希望。

这个陷阱,已经是一个死局!

狄仁杰死死凝视着棋局,突然道:“元礼,你与星常常对弈,应该了解他的棋路。”

索元礼无奈解释:“我的确和他下过不少盘,但我真的没赢过啊。若是这里也能掀盘搅局,偷棋换棋,我倒是有几分把握。但可惜虚空棋盘,至公至正……唉!以前与他下棋的时候对弈,我只有假装打翻棋盘,强行平局过几次!不然就算偷换一子两子,下到最后,其实也没赢过。”

“我并非让你胜。只要能强行下下去,拖延棋局的时间便可。”

狄仁杰抬头看着又合拢了几分穹顶,低声道:“在进入海池之前,我派元芳去调查一些东西,约定在戌时三刻见面。元芳知道我将去海池,一旦到了约定的时间,元芳发现没有我的消息,应该会意识到我有危险。”

“如今我以脉搏计数,距离戌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所以只要再拖延半个时辰,元芳便会赶来。虚空棋局之内是无解的杀局,破局之机,只能在棋局之外!”

“但我们每一次落子的时间不过十息,想要在星手下拖延半个时辰,何其难也……”索元礼刚刚开口,就忽而一愣。

他思索片刻,沉声道:“若是只想拖延,未必无法。”

狄仁杰凝重地看着他,索元礼缓缓道:“于棋道之上,我殊无战胜星的把握,但我亦有胜于他之处。尤其在海池之中,我的‘算力’更胜于他。若是采用最为考验算力,不断在棋局之上发起劫争的战术,或许有机会拖延到那一刻!”

“围棋的本质是死活和官子……”索元礼拿起黑棋,幽幽道:“双方互有死活,可以相互提子,便是非生非死之境。为了避免这般死局,便有后手须另寻它处,下一步棋为劫材的规矩。”

“围绕如此劫材,不断做劫,将棋局拉入相互提子的局面便是劫争。”

“如今的局势恰如劫争,你有一子劫材在外,犹有破局的可能,但围绕这一子劫材布局,对方应与不应,都在两可之间。并非所有的劫材都会导致对方应一手,在价值判断取舍的情况下,星也可能不应劫而解消劫争……”

“你在赌命!”

狄仁杰低声道:“我是在赌,可也只有如此了……而且,我并非这盘棋唯一的棋手,我随时可以变为一颗棋子,这一场杀局也只是整盘棋局的一角。若我死去,陛下当会提起警惕,真正的正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组织,无论是司空大人还是上官婉儿,都是心细如发,足以接替我调查此案的人。”

“纵然我死了!也会留给陛下,留给下一位棋手足够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