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追问他怎么会他们门派的剑法。我的小师弟道:‘方才见你使了,便会了’,又问‘被人追打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这话可把我们都惊住了。
听闻数代之前,豪侠孤独寻就是靠着过目即成的能耐,成为武林百年来第一高手。但无忧不过是个小小的孩童,这等天赋,未免太骇人了些。
那少年自然也不信,恨恨道‘定是你这小贼从哪偷学来的,小爷今日绝放你不过!’又是一剑杀来,已换了一套剑法,剑锋凌厉剑影四起,招招都是杀意。
这一回无忧没有迎击,只一味抵挡,但他使出的每一招,都是那少年前一手用过的,这即看即学的本事,我算是信了。拆到最后一式,无忧忽得身法一变,使出了一手新剑招,直将长剑抵至那少年心口。
那少年被抵住死穴,自是满脸慌乱,但这慌乱中最令他惊惧的却是——‘我这套剑法最后一式还未使出,你怎么会的?’
我的小师弟既无骄傲,也无蔑然,神情语气一如对阵时一般认真,就听他瓮声翁气地说:‘剑招拆着拆着想到的’。
这话一出,那还有什么可比的?那少年面如死灰,勉强拱了拱手,便要离去,无忧挡在他身前,拦住他去路。那少年与我方才一般的羞恼,恨声道‘我已经认输了,你还想怎样?’看了看我,脸色更白,‘总不会让我给你磕三个头吧?’
无忧的声音还十分稚嫩,但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他说:‘学武是为保护弱者,不该用来欺负人,你要答应我,日后不再恃强凌弱,我才能放你走。’
那少年勉强点了下头,无忧像个小大人似的拱了拱手,将路让开。
后来无忧将剑还给我,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比他大了四岁,却要他来保护,实在不像样子,可我这点微末本领,又怎么能保护的了他。一气之下,我把剑丢到一边,又说了些不成体统的丧气话。
他蹬蹬地替我把剑捡回来,还对我说,之前见到我练剑了,我练得很好,让我莫要灰心。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我若练得好,方才就不会败了。
我这样想,也这样说。
他听了我的话,将小小的眉头皱起来,说:‘你是失了先手,可你并未认输呀。’见我不解,又对我说:‘只要你没认输,就还未被打败。’
我那时懵懵懂懂的,还不明白他话中的高妙之处,或许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不过如此行,又如是说罢了。
后来师祖在寿宴上听闻此事,亲自考量他,说他天赋上佳,品性端方,日后可堪大任。
当时有人不信,也有人不服。但我满心欢喜,既信且服。其实我师叔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论起武学造诣,远在各路豪杰之上,他的儿子有出息并不奇怪,只是师叔心性散漫,只愿做个闲云野鹤,不肯涉足江湖事。但我那师弟淳善仁厚,又有侠义心肠,是个天生的君子,武林若有难事,他必定肯为天下先。”
霜明雪看着桌上棋盘,淡淡道:“但如今的武林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岳其诤的声音低落下来:“……许是天道不公,不久之后,我师叔一家便死在一场大火里,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他轻轻叹了一声:“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小师弟的样子了,但他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一天忘记,每每遇到难事,我便对自己说,不认输,便不算败,我念着这句话,苦练多年,终成今日。”
说到这里,岳其诤眼中隐见泪光闪动,俨然已十分动情。
霜明雪抬头看他,眼中多了丝难言的意味:“是你自己勤勉,就算没有旁人,也一样会有今日成就。”
岳其诤道:“我宁可自己不成器,只要能换他回来。”
霜明雪沉默片刻,一语戳破他的心思:“叶无忧已经死了,我不是他。”
这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岳其诤脸上失望难掩,彻底将目光收回来:“我知道,只是有时妄念难消。”又是一声长叹:“其实你们性情也不大一样,我那小师弟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不懂这些灵活机变的门道,几个叔伯们都说,他与我站在一起,更像亲兄弟,但我心知若论侠义正直,我远不如他,他若还活着,此刻只怕已提剑杀到魔教,替你你讨回公道了。”
此时的夜色已经很深了,岳其诤饮罢凉透的茶水,起身告辞。他人已经走到院子里,忽听霜明雪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其实叶流云作保之时,就知道混元宫主是岳盟主杀的。”
岳其诤转过身来,霜明雪与他遥遥相望:“只是他深信自己的师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这才替他担下罪责。后来岳盟主回来,揭露混元宫主的真面目,江湖人方才知晓,那是个何等奸恶的地方。”
此事在江湖也算是一段佳话,但其中内情,岳其诤知晓的也不多,不过比之这段往事的内幕,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霜明雪说完那句话便关上了门,黑夜之中,他的声音也如梦呓一般:“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