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对上,叶瑄觉得他有些奇怪,她恭敬地叫了声殿下。 内院不时的吹来凉风,季景泽却觉得手心快要被汗浸湿,他没带助听器,意味着现在的他相当于半个聋子。 季景泽学过一段时间的唇语,但是因为当时觉得没用就没坚持下去,只有一些简单的话语能看懂的。 他的心紧张得缩成一团,可他还必须要装成没事的样子。 刚才侍卫过来通报,他正在描地图,没仔细看侍卫在说什么,只是粗粗瞄了一眼便让人滚出去。 当人退出去后,季景泽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有人过来了看,来人还是个熟人。 叶瑄来看他,这是个机会,季景泽的笔一顿。 他父亲早死,留到他手上的实权并没有多少,连个探子都只是宫里早就上了年纪的老人。 季景泽想做的事情太多,但他年纪又太小了,所有的一切都力不足心,要是真等到十二岁出宫建府,再跟在皇帝身边学习政事,和朝中大臣接触……那变数太多了。 皇帝会不会和以前限制太子一样只许他做些不涉政的事?到时会有多少人会站在季成安那边?现在顽劣着的季成安又有没有那个野心? 一切都是未知的。 宋老师曾私下里跟他说过,二皇子天资聪颖,皇爷爷很是看重,若他自己不争一争,迟早有一天这个位置就要退位让贤了。 帝国未来皇帝的位置,一定是季家人。 但到底是谁,没有任何影响。 季景泽眼皮猛地一跳,突然下定了决心,放下手中的笔,小跑出来。 那个位置,让给谁也不能给季成安! 叶家唯一的Alpha,未来的内阁接班者,底下势力若是收为己用……将来绝对是一大助力。 季景泽没理由让她跟季成安呆在一起。 叶瑄见季景泽没有回话,以为两人离得太远,他没听见,于是加大声音,再次叫了一声。 季景泽深吸一口气,早知道就让侍卫去把助听器找回来了! 他压下心中的浮躁,他了解叶瑄,这个人不喜欢别人太强势。 季景泽让叶瑄进来。 叶瑄稍一顿,转念想了想,没拒绝。 直接在外面当着下人的面把东西还回去,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不识好歹,更别说是现在身份还有些敏感的季景泽。 万一他是个记仇的,等以后他登基了,就真的又是一笔记在账上的仇。 叶瑄抬脚,宫人跟在她后面。 季景泽说:“让他们留在外面。” 叶瑄的脚步一停,也不多说,随后让后面跟着的宫人留下来。 还一个东西,要不了多少时间。 叶瑄走进内院里,季景泽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嘴唇,生怕她突然说出什么话。 叶瑄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她不明白季景泽身上的气息为什么绷得如此紧。 难道是在怕皇帝下的禁令?还是以为自己是季成安同伙? 叶瑄不动声色的敛下心思,不管怎么样都与她没多大关系,老叶铮都已经做好准备,她何必操闲心。 “殿下昨天所赠之物太贵重,家中长辈不许我要,所以想让殿下帮忙取下。” 叶瑄的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得见,外边宫人离得远了,只能看见个背影。 季景泽只隐隐约约读出了“贵重”“取下”,想到昨天自己的行为,他立马猜出了叶瑄在说什么。 他抿着嘴看了一眼叶瑄,没回她,转头就往殿内走。 叶瑄在后面叫住他,可季景泽脚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准备,她站在原地有些为难,也只好跟在后面。 “家中长辈说我不能白要您的东西,”叶瑄说,“殿下的心意,叶瑄心领了。” 她斟酌着要怎么说才能让季景泽不觉得反感,毕竟他的条件真的很吸引人。 季景泽不回话也没停下来,叶瑄回头看了一眼殿外,硬着头皮跟上来,走到侧殿旁的一处园子里。 园子里的布局有些怪异,参差不齐的树苗胡乱栽着,尖叶冒着嫩绿,莫名让人看出了些稚气,几层台阶倒还算完好。 宫人不可能让皇宫出现这种奇怪的场景,只可能是季景泽自己布置的。 季景泽突然停下来,叶瑄迟疑地叫了声殿下。 他低着头转身握住叶瑄的手,随后把那个镯子拿了下来,孤零零的坐在旁边的台阶下,他一只手握住镯子横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放在地上,他也不在意。 季景泽低头没看叶瑄:“你走吧。” 叶瑄不明白他有什么目的,但她也不矫情的磨蹭,回了个是,然后转身往回走。 季景泽其实没听见回话,他的余光一瞥,有些恼羞:“你给我回来。” 叶瑄的脚步停了下来,无奈转过身,她就猜到了这位皇太孙一定还有事要说。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季成安以前时常闹这种小把戏,叶瑄早就习惯了,季景泽在她面前还嫩了点。 季景泽也不多说,指着旁边的位置让叶瑄过来坐下。 叶瑄本想开口拒绝,说外面还有人等着自己,可看见他的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就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会,然后理智地说道:“外面的宫人还在等着,殿下有事就请直接说吧。” “我说过来。”季景泽说。 叶瑄没有动,心想这位小皇太孙还真是有季家人的特色,这命令的样子和季成安真像。 “是我做错事在先,我认,可你们凭什么拿我的百灵出气?叶瑄,凭什么?如果你要我的道歉,那我愿意说一声对不起,但你凭什么要季成安替你出气?” 季景泽语气淡淡,但里面藏着的怒气和委屈却快要成为实质。 叶瑄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把话说清楚,她在腹中慢慢组织反驳语言。 “并不是我让二皇子……” 季景泽再说了一次过来。 她这下没理由再拒绝了,人都把坏事给摆到台面上了,叶瑄要是多说就是不识脸色了。 其实叶瑄大可直接告辞离开,不必想着什么脸面,因为她和季景泽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而且他现在还关着禁闭——如果叶瑄今年真的是八岁的话。 但很可惜她不是。 叶瑄的心是静了,但长久养成的思维习惯却是没怎么变,做过家主的人到底还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和季景泽隔着一段距离。 叶瑄的眼睛盯着季景泽,不知道他想让她干什么。 可除了刚才那句略出乎叶瑄意料的话后,季景泽就闭着嘴盯着脚下的小草不再言语。 叶瑄这下想不明白了,如果想把她打一顿,那大可径直上手;可要是真有话对她说,也不会这种厌厌无话的表情。 她不知道季景泽现在整个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 季景泽今年也才八岁,虽说Alpha心智比其他人都要早熟些,但这么小的年龄也成熟不到哪去。 他听不见叶瑄说话,刚才叶瑄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到。 季景泽知道季成安做的事与叶瑄无关,可如果他不这么说,那叶瑄恐怕就走了。 这次她来是因为还镯子的原因,万一她真的走了,那下次就绝没有原因再过来。 一天之内和叶瑄搞好关系不太可能,即使和她交上了朋友也势必会有一个季成安在中间挡着。 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手上,余光不断地悄悄朝叶瑄瞥,盯着她的嘴唇,祈祷着她别再跟他说话。 不过很可惜,叶瑄不是睁眼瞎,而且她也会错意了,她以为季景泽想听她的道歉。 “这件事并不是我让二皇子做的,上一次的生病也与殿下您无关,是我自己身体原因,只是凑巧遇上了您送东西那回,对于那只翠灵鸟,我很对不起。” 季景泽的手轻轻攥了起来,他的心跳有些慌乱,刚才叶瑄说话的声音不大且突然,他没看清。 他是真的听不见。 季景泽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地没有回她。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只要叶瑄在自己的宫殿里待一段不短的时间就行。 以季成安那个脾气,到时铁定会跟叶瑄吵起来,他什么话也不说她也不会察觉。 他没回话,叶瑄也没多想,两人就这么干坐着。 季景泽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虽然难过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但浑身散发的颓然却环绕在这个小小的身体周边,十分违和。 他大概真的是被这件事伤到了。 良久,叶瑄心中叹了口气,她挪了挪身体,坐得离季景泽近些,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叶瑄搭上季景泽的手背,小小的指尖触碰到地。 季景泽抬头,奇怪的看着她。 叶瑄对上他的视线,漂亮的双眸中折射出认真,温和的信息素仿佛透过这双眼睛渗入季景泽的身体,她微微张口,说了一段话。 季景泽看清了。 她说:“今日风凉了,殿下穿得少,还是先回去吧,莫要冷着了。” 他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匆匆忙忙的缩回手,叶瑄也没拦着。 “你干什么?!”季景泽后知后觉,他起身离她远了几步,慌张的说:“莫名其妙!” 随后他又立马反应出自己的目的,但话已经说出去,难以收回来,他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抹掉手心的汗,故作不在意地说:“我只是被吓到了,你先回去吧。” 叶瑄这个人真是奇葩,难道她和季成安也这样? 季景泽慌乱地想,没事握住别人的手做什么?普通的话做什么要说那么认真? “是。” 叶瑄倒没怎么在意他的语气,也没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悠哉悠哉地起身,微微躬身退下。 那大概是叶瑄从前世带来的最大毛病。 这个人装男人惯了,脾性里还是有些怪异的大男子主义,习惯性的对一切弱小的人施以恰如其分的同情,普通的肢体接触相较而言只是一种比较适用的手段。 她以后在各种“渣男渣女榜”上有个排名,也大抵脱不了这层原因。 叶瑄走至一半,季景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 “明日你再过来一趟。” 叶瑄微愣地转身,却见季景泽直接跑回了宫殿里面。 明日过来? 这位皇太孙还记得自己被关着禁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