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4、第五十四章(2 / 2)姑姑在上首页

赵明修忽而蹲下身,温柔的看向小道童的双眼,薄唇轻启,“你师父要做的事,是拯救大楚百姓。”

“他此番下山,修的是苍生大道,你做为他的衣钵传承,是不是应该让你师父无后顾之忧?”

修缘的哭声终于是渐渐消失了,只是一双眼睛还挂着泪珠,他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蹲在这里蹲了太久而有些腿麻,只好不好意思看着赵明修,“陛下施主,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明修拿出了洁净无尘的手帕,替他擦了擦眼泪,“自然。”

“君无戏言。”

修缘捧着手帕,竟也没有从前那般害怕他了,“陛下施主,我可以跟着师父一起下山吗?”

赵明修也没有不耐烦,认真回他,“你还等你长大好,若想保家卫国,再下山也不迟。”

“这样吗?”修缘失落的垂下头,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他想跟着师父一起下山。

赵明修却是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你师父正在等你,肯定是有很多事要交待你,去吧。”

修缘竟是乖乖的听话,同他们二人掐诀行了一礼,方转身忙跑向修一道长的单房。

倒又留下了他们二人,还有四只小狍子在此。

赵云兮感叹:“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哄好了他。”

赵明修正气凛然道:“不过是个孩子,有何不好哄的。”

“况且,我也没有骗他。”

赵云兮张了张嘴,到底将她要吐槽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们二人也并未走,这里是修缘养着四只小狍子的杂房,小狍子长大以后,也没法住在修缘屋里,那座小木屋倒是被修缘小心收好,摆在了杂房的一角。

赵云兮抱着那只还在拱她的小狍子,一边安抚着,一边道:“修缘说明日修一道长就要随你下山了。”

赵明修轻瞥了一眼小狍子窝在眼前人怀中的模样,伸手将它给抱了过来,“嗯,我明日回京。”

赵云兮一惊,她今日可受了太多惊吓,赵阿洵爱洁成癖,连茶水洒了一滴在桌上,都忍受不了的人,今日不止为修缘擦了脏兮兮的鼻涕眼泪,这会儿还抱着在雪地里打了数个滚儿,连毛发都已经杂乱无章的小狍子。

“你!”

赵明修轻抚过小狍子的脑袋,可算是确定了它头上的犄角,“它是只雄狍,姑姑不会不知吧?”

“雄狍要长角,需要以木石磨角。”

“若无木石,它可不止会拱人,甚至青羊观的房屋也都会遭殃。”

他似是轻描淡写一般接着往下说:“日后你不许再抱它,小心它会弄伤你。”

赵云兮这才明白,难怪这傻狍子一点儿都不怕赵阿洵,竟然冲上去就撒娇,一定是将赵阿洵的腿当作了木头。

赵云兮为难,这几日才下过雪,山里的野兽们也早就准备着冬眠,可还有些猛兽不会冬眠,日日到处狩猎。

她有些为难,“那可怎么办?如今也不敢将它们放归山林,一不小心跑走了,别的野兽饥肠辘辘,若是见着它们,还不把它们给一口就吃了。”

虽说自然循环,万物相生相克。

可是这几只小狍子如今已是青羊观的一员。

它们的生死已经同青羊观依依相连。

而且相处了这么久,莫说是修缘那小道童了,便连她都对这四只小狍子心生喜爱之意,愿意庇护它们长大。

赵云兮轻叹,当初修一道长不就是因为不想种下这份因果,才放纵了那只雌狍每日偷吃浆果,这样便不会因为同这几只小家伙有了深厚的感情,害怕它们会成为其它野兽的盘中餐。

修缘不懂这个道理。倘若这几只小狍子,到时候不哭的更厉害了啊。

赵明修只道:“我让人砍两棵枯树送进观中,让它这个冬天磨角应该够了。”

“这就好。”赵云兮欢欢喜喜,“你看,它们是不是特别像修缘,小道童可专心养育它们了,前两日还请我给它们做衣裳,你说他傻不傻啊。”

赵明修目光轻轻扫过角落里的稻草窝中堆放的几块碎步,淡然道:“姑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赵云兮直觉告诉她,赵阿洵肯定又要给她挖坑跳,便搂着小狍子,警惕的看向他,“什么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明修勾唇一笑。

赵云兮仔细琢磨起来,不对啊,这句话怎么像是骂人的?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好啊你,你竟然拐弯抹角骂我傻!”

赵明修早已起身走向外面,她忙追了上去,小狍子们以为她是在同它们玩耍,也忙跟在后头跑了出来。

那雪被大太阳一晒,化成了冰,赵明修似是料到了身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忽而就收住了脚,转身伸手稳稳地接住了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的人。

他将人搂在了怀中,垂眸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还说你与修缘不同?”眼中却是含着点点笑意。

赵云兮憋了半晌,终于找到了反驳之言,她抬起头来,杏眼灼灼,“你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修缘一般傻,那你岂不是同我一般傻了。”

她就要看看,赵阿洵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赵明修抬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却不再逞口舌之快,唇边笑意未曾消散,“是吗?”

没意思。赵云兮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赵阿洵居然不反驳了,明明就是他挑起了头。

修缘终于接受了师父要离开他出远门的事实。

他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蒲团上,听着修一道长的教导。

修一道长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在师祖面前,不可再像从前一样胡闹,记住了吗?”

“徒儿记住了。”修缘努力地憋住了眼泪。

“徒儿肯定会和师祖好好修行,每日再也不顽皮捣蛋。”

修一道长有了片刻的迟疑,他这小徒弟先前还哭的连他的话都不听了呢,这会儿突然就变得通透明事理了。

他甚是欣慰,“你听话,为师在外便也没有牵挂了。”

“嗯。”修缘坚定地点点头。

随行而来的侍卫们检查过青羊观四周,又重新修缮了各处破损或是快要破损的地方。山中日头短,好似还没有做任何事情,便已经入了夜。

陪着太皇太后用过了晚膳,知道孙子明日清晨就要启程回京,太皇太后到底是舍不得的,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便又同孙子坐在一处说了半晌话,方才疲惫睡去。

悄声走出了房门,赵云兮方才打了个哈欠,雪地明亮的晃人眼睛,她揉了揉眼睛,方觉得好上许多。

吵吵闹闹过了一日,还未曾说起这大半年来各自发生了些什么,便要分别。

赵云兮突然就生起了几分不舍。

二人出了太皇太后住的院子,提着灯笼走在山道上,地上是明晃的雪,远方的山脉早已经沉寂之色。

颇有几分沧渺之意。

赵云兮偏头看向身旁人,身旁人握着一柄竹灯,照耀着地上的路,“母后是不是同你说了些,我不知道的事?”

这话她憋了快一日了,此刻可算是问了出来。

赵明修原就没打算瞒着她,却也觉得生死之说,到底让人伤怀。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夜空,赵明修停下了脚步,带着些许沉痛心情看向她,“你要做好准备。”

赵云兮还是不死心,“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一天何时来?”

大侄子说他重活一世,终归是知晓未来之事。

她想要做好心理准备,等待着与她母后离别那日的到来。

赵明修眼神微沉,“是天盛七年立冬那日。”立冬已过,皇祖母依旧活着,他还以为皇祖母的命数已经转改。

赵云兮哑然,如今已过了立冬,可她母后也是活得好好的。

她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冀,这不就是代表着她母后已经过了离世那日,还能好好地活着。

“那是不是就表示母后的病还有希望?”

赵明修却道:“皇祖母的病也并非是这几年才起的,病根深种多年,观主也无法了。”

“我原想接你们回宫去,只是皇祖母不愿离开。”

“她说她如今了无牵挂,想同皇祖父团聚。”

所以,还是会死。

就算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依旧无法避免。

人生好像总归是有遗憾。

赵云兮仰着头看向他,心中悲戚忍不住,不免抓紧了自己的手,“真的就没法子了吗?”

赵云兮耸了耸肩膀,到底没有哭出来,这些年她知道她母后日日喝着苦药,活着对她而言,或许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若是母后也离开人世,她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她终于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学着如何放手,“那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在她身边,好好陪着她。”

她若真的留不住母后了,也不想留下更多的遗憾。

“好。”赵明修轻声道。

赵云兮不想再多说,不然她明日就做不到高高兴兴出现在她母后跟前了。

明日又要分别。

赵云兮心中惦记着,便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问起了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那你呢?”

“你那夜说的话,我虽然觉着你是在胡说八道。”

“但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想想,连梨子都能成精呢。”

赵明修眸色微敛,却是藏着笑意,“当真?”

重活之说,匪夷所思。

那日,他打定了主意,又或许是心中欲念驱使,他将他不为人知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了她。

重生之说,匪夷所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如何指望旁人信。

或许说出来,会让身旁人以为他是真疯了,从此以后再不肯见他,惧怕他、厌恶他、憎恨他,将他当做邪魔妖怪,将他当做疯子,他也都认了。

不过,他总归是要试一试,不是吗?

赵云兮用力的点点头,没有犹豫,“当然是真的,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可讨厌了,但你说怪不怪,打小我就能分辩你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是一种神奇的能力,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莫非她也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力。

“我当真是自缢而亡的?”赵云兮又歪头看他,依旧觉着不可思议,她不止会嫁一个坏人,还会狠下心来做出自缢的事情。

可见当时她当时决心有多大。

赵明修眸色微暗,却又听她叹息道:“那得多疼啊。”

“我肯定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会选择自缢。”

“肯定也不止是为了你,也为了整个大楚。”她装作轻松道。

赵云兮说着说着,心里就齐了一股愤然。

“赵阿洵,你可一定要将反贼全都消灭了。”

“最好是让赵玥也尝尝上吊是什么滋味。”

她摸了摸脖子,好像那根上吊用的三尺白绫,缠绕在她脖颈上的痛楚真的涌上了心间。

可她想,若是真让她在害赵阿洵和保护他的两种情况下选择,她肯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赴死吧。

赵明修有些惋惜一般,“可惜了,赵玥最后是被我剜心而亡,我想看看他的心到底是如何长的。”说的也是,当初他为何不让赵玥尝尝她受过的苦难。

赵云兮勉强道:“那也算你亲手为我报仇了,可不亏了。”

起风了,山林之中起风时,像是有人压低了声音在窃窃私语,一阵又一阵。

赵云兮缩了缩脖子,努力的用围脖将自己给裹住了。

肩上又落下了一件大氅,温暖的替她挡住了风。

还有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这才颇为艰难的开口,“你那日还说,你自我去后,就患上了癔症。”

“就算你验证了你真的是重活回二十岁的年纪,却也伴随着你重活了。”

“你时常觉着旁人都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唯独我却是假的。”

“是。”赵明修回答的几位干脆,“就算是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以为你不过存在于虚幻梦境。”

癔症,伴随了他六年,到底是怎样一种吞噬人心的病,他再了解不过。

而这场梦,他并不愿意醒过来。

许是这般认为。

他病了,无药可救。

会时不时地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永不可能会痊愈。

这种事情,他都想要告诉她。

她想要离开,还是留在他身边。

无论他脑海中的那道声音如何叫嚣,他想,他都会答应她的选择。

这世上好像能战胜他脑海中叫嚣声的,唯独只有她了。

赵明修忽而看见了眼前人眉眼带上了的促狭之意,便知她接下来或许又要悄摸着做些什么,他也丝毫没动。

“你把手伸出来。”赵云兮咳嗽了一声,为了示意,她先伸出了自己白白净净软和的小手。

赵明修照做,便被她握住。

她的手很暖,暖的好似冬日里的焰火。

触之生温,离之消弭。

猝不及防间,赵云兮低头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

赵明修微微皱了眉头,丝丝疼意仿佛正随着手腕的血脉而游走身躯各处。

赵云兮咬够了,忙往后退,大笑了起来,杏眸明亮,“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痛,痛就对了。”

叫他时时刻刻都以为她这么活生生一个人,竟然会只是个虚幻泡影。

赵明修动了动,她忙道:“夜深了,我要去休息了。”

她朝自己的院子跑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朝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赵明修挥了挥手。

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下山的人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赵明修独自去见过太皇太后,同太皇太后道别。

过了一刻钟,他才从房中出来,赵云兮站在院外,正同王福说着些什么。

余光瞥见了他走来,她忙道:“你回去以后好好同太后说说,我可想她了,若不是宫中需要她坐镇,山里头住着也是清净的。”

王福也忙道:“太后娘娘也日日都念着殿下,盼着您回宫陪她呢。”

她轻咳了一声,同已经走到她跟前的人道:“好像要下雪,趁着大雪未下来之前,你们赶紧启程吧。”

赵明修点了点头,“姑姑说的没错。”

便准备入马车。

赵云兮松了一口气,偏他又多说了一句,“朕说的是昨夜,姑姑所言是对的。”

说完这话,他便躬身入了车厢。

赵云兮一愣,却见车窗帘子被掀开了一角,赵明修朝她挥了挥手,算做了道别。

车队终是启程。

送别之人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人远去。

修缘瘪着嘴,送别的时候到底没有哭出来。

等看不见人影了,他才低落道:“师父走了,我好难过呀,公主。”

“小道童,别伤心了,总会再见的。”赵云兮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章我写的很开心,但是太晚了,我明天上午再修,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