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远方来了信,或许能够让气氛轻松一二。
赵明修将信拆了,看过一回,唇边浮起了些许笑意,“你猜错了。”
“她下山了,没有回京。”
王福一惊,“长公主莫不是朝徐州来了?”
也真是敢想,赵明修瞥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朕看你是想寻朕开心了?”
王福忙笑着赔罪,“老奴不敢,只是长公主不回京,又能去哪儿呢?”
赵明修手指微动,信翻到了最后一页,“她朝柳州去了。”
王福这回不知该作何回复了,陛下的病情,军中旁人是不知道的,他是清楚的,并未好全,青羊观观主开的药一直吃到现在。
陛下的心情依旧时好时坏。
只有那位小祖宗来了信后,总归是会连着数日减缓些许病情。
“长公主去柳州做什么?”
王福思考起来,“莫不是想要去寻亲?”他口快,话说出了口,立刻就捂住了嘴,心中暗恼,他多这嘴做什么。
那位小祖宗就算不是太皇太后亲生的,那可打襁褓之中时,比亲生的还要亲,他这话说的岂不就是指那小祖宗像个小白眼狼了吗?
“您瞧奴才这嘴,竟会说糊涂话,该打该打。”王福忙自请责罚。
赵明修止住了他,“行了,她的确是去寻亲,皇祖母同她说过,让她柳州为那位夭折的长辈上一炷香,她为此才去的柳州。”
王福这才反应过来,当年圣祖爷将夭折了的亲子就埋在柳州呢。
可那位小祖宗当年也是在柳州被圣祖爷捡到的,这不就表示小祖宗是柳州人士?若是小祖宗这回去柳州找到了亲生爹娘,那
他小心翼翼的去看他家主子的脸色,唯恐对方会因此事而心绪难宁,加重病情。
没想到,却瞧见了赵明修神色依旧风淡云轻,似丝毫未因此而心烦。
他甚至还瞧见赵明修看着书信,眉眼之间的笑意愈发深。
他不免就好奇,那位小祖宗到底在心中写了什么,能让自家主子心情这般好?
想了片刻,王福选择了放弃,罢了,他还不是不掺和了。
赵云兮写信的时候,惯常是将最近发生的有趣儿事情全都写上去,比如她提了要去柳州,结果被观主塞了个修缘,让她带着一起去,那小道童着实是不通世俗,竟妄想带上傻狍子们,一起出远门,她都不敢想若真是带上了,一路不知有多少人馋狍子肉,可笑又可爱
还写了
“心若浮云,自在来去。天下之大,有天之涯,海之角,相隔千万里。”
“可我是自由的,所以我是存在的。”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赵明修微微阖上眼,那味药总是带着让人心绪平静的作用。
他却知道,并非如此。
王福见他似在浅眠,便端着空药碗,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微等王福进去唤醒,营帐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赵明修从帐中走了出来,王福忙跟了上去,“陛下,可要召宁国公等随行?”
“不必,朕想独自走走。”
他神色清明,不见丝毫疲怠。
“一刻钟后,召见将领,继续商讨。”
王福精神一振,打发着身后随侍赶紧去各处传话。
西行之路,坐了五日马车后,车队里终于有人熬不住连日来的颠簸,才下马车就忍不住吐了起来。
小道童从来没坐过马车,起先两日有新鲜感,坐着也不无聊,后来除了赶路就是赶路,便是诵经也挡不住涌上心头的难受。
今日终于憋不住开口,“公主,我好难受。”
赵云兮哪里带过孩子,这几日忙着赶路,她也不难受,便以为小道童同她一般不会难受的,这一看不要紧,小道童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吓了她一跳,忙叫停了马车。
“白琅停一下。”
还未等马车听闻,小道童就捂住了嘴跳下了马车,跑到路旁树下吐了起来。
赵云兮也下了马车,将他如此,忍不住皱了眉头,“罢了,我们今日不赶路了,待会儿入城,找个医馆给他看看,再歇上一晚。”是她疏忽了,小道童年纪小却又懂事不爱提难受一说,这会儿定是忍不住了。
“是,我先去探探路。”白琅应下了,将马车拴在树上,带着一名手下往前去了。
赵云兮取出了手帕,还有水壶走到小道童身边,递给他,“好些了吗?”
修缘不好意思的接过帕子和水壶,下意识的就要掐诀行礼,赵云兮拉长声调嗯了一声,他这才害羞的低下头,礼貌道:“多谢姐姐。”
小道童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不过也是冰雪聪明的。
“出门在外,就别这么多礼了,不舒服就要开口告诉我,我们不急着赶路,知道了吗?”赵云兮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
拍了拍修缘的脑袋,她忽而就觉着手感不错。
想起了她大侄子总是仗着身量高拍她脑袋,原来是这样的手感啊。
好似摸那几只傻狍子,毛茸茸的,让人心情都能放松下来。
她嘴角的笑意一顿,突然就想明白了些东西。
赵阿洵是不是打就将她同那几只傻狍子当做一类了?
“好。”修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害羞的点点头。他知道是自己不舒服拖慢了赶路的进程。
赵云兮收回了手,这是在官道上,离最近的城镇有些距离,见不远处有棵大树好乘凉,就赶了马车过去歇歇再打算走。
修缘无精打采,想要诵经,却又想起来他们如今化了名出行,他在这段旅途之中,不再是青羊观的小道童,而是公主的弟弟,他们是一对前往柳州寻亲的姐弟。
他如今喊公主姐姐呢。
还有公主的侍卫和婢女们,他也都要叫哥哥姐姐。
他问公主,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公主很像是个大人一般,认真的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因为旁人若是知晓我是公主,而你是个小道童,便有数之不尽的麻烦,你看见的,你听见的事情,或许全都是假的。”
“倒不如咱们一开始就换个身份,旁人不知道我们是谁了,反而能看世事看个明白。”
修缘恍然大悟,他打记事开始,每天都要学习经文,若是按照经文来解,他便明白了,“隐世行走,尝人间百味,识人间百态。”
赵云兮听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张了张口到底没有逗他,只道:“你要做个正常的七岁孩童,明白了吗?”
“正常的七岁孩童,是什么样子?”修缘求知若渴。
赵云兮被问住了,说来修缘还在观中的时候,每天念经扫地做功课,空暇时间就是往林子钻,给他师父采浆果,为她母后捡蕈菇,后来养了狍子,又每日花大量时间照料小狍子。
也有顽皮捣蛋的时候,比如不小心就烧了他师父的单房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孩童。
她也苦恼,半晌之后就放弃了,只道:“罢了,只要你不要人前念经就好了。”
哥哥,姐姐。
这是个新鲜的称呼,让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困惑,他从前住在观中,见到的人是师祖,师父还有师兄们,后来老人家上山养病,他就认识了山门外的人。
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也有父母亲和兄弟姊妹?
他有些困惑,又因为吐过一场的难受而疲惫不堪,实在想不明白了,公主又说不能诵经,他便盘腿坐在路旁的矮石上,闭上眼默念起了经文。
赵云兮正同鸣音说着,“明日咱们歇一日再走好了。”
鸣音笑道:“也好,我明日再准备些路上用的着的药丸,时刻备着。”
“也好。”赵云兮点点头,她有这个打算,一直赶路,都没有好生瞧瞧大楚每个地方的风俗人文有何不同呢。
鸣音忽而朝一方点了点,小声同她笑道:“姑娘,你快看。”
赵云兮看了过去,瞧见修缘在石头上闭眼打坐。
“这小道童,心性倒比我小时候更坚韧些。”赵云兮颇有几分感慨,她七岁的时候,哪里能自觉地自己读书习字呢?
往西行,天气一路变化颇大。
不多时,官道上响起了马蹄声,似有人朝此经过。
鸣音将帷帽拿出来,“姑娘好歹遮着些。”虽说出门在外,不拘着排场规矩,但不知对方是谁,好待莫让旁人肆无忌惮的打量。
赵云兮抬头忘了一眼离得不远,卷起了尘土的马车队伍,这支队伍赶路很急,为首之人骑着马,腰上配刀,好似也在打量着他们。
这人穿着一身黑衣,神色冷峻,一张脸称不上难看,却让人看了一眼,便心生胆惧不想看第二眼。
鸣音轻声道:“这行人恐怕来头不小。”
赵云兮没多说什么,将帷帽戴在了头上,又唤了一声,“阿弟,过来。”
修缘睁开眼睛,小跑着就过来了站在她身边,仰头问她,“怎么了,姐姐?”
“日后不许随便席地而坐,知道了吗?”隔着帷帽,她看着修缘的脸,颇有些模糊。
“好。”修缘倒也乖巧,不多问。
正巧,白琅终于从前头探路回来,与这支车马队伍迎面相逢。
白琅与那为首的黑衣男子突然就四目相对,似是在确认对方身份,很快又移开了目光。白琅从大道上走了下来,站在一旁,等着这支队伍过去,才终于走向了他们自己暂歇的地方。
“我探过了,前头路还算好走,我们再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就能到达扶风镇。”白琅说着。
“扶风镇?”赵云兮轻声念了回这个地名,“那咱们就要走出白州了。”扶风镇已经是白州地界边缘处了。
一行人重新上了马车,缓缓地赶路前往扶风镇。
过了镇门的检查,白琅带人赶着车,寻了一处医馆附近的客栈。
白琅带着修缘前去医馆看诊,赵云兮便在门口同他交待,“要好生同大夫说你哪儿不舒服,知道了吗?”
倒像是个温柔和善的姐姐。
“嗯。”修缘点点头,便被白琅牵住了手,前往医馆。
惊雀已经定了几间客房,此刻出来,“定好房了,姑娘先休息,我去厨房点些菜送上来。”
赵云兮抬脚走了进去,却感觉到似有一道试探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也没理会,只穿过了客栈大堂,朝着客房走去。
待到入了客房,赵云兮将帷帽取下,方才问起鸣音,“大堂里头都坐着些什么人?”
鸣音神色颇有些凝重,“就是方才我们在路上见过的男子,正同他的同行人一起在大堂用膳。”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刚在大道上遇见了一回,而今住宿的客栈又碰上了。
赵云兮拿着梳子梳头,认认真真思考了一回,方道:“许是碰上罢了,总不可能他提前知道我们要来这间客栈住宿。”
“放宽心,出门在外总归是要遇见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她反而来安慰起了鸣音。
鸣音叹口气,将桌子收拾出来,倒了一杯侍卫送上来的热茶端去,“姑娘说的是没错,可姑娘也要知道,咱们出门在外还得记上一句,出门在外,要时刻警惕。”
赵云兮皱眉深想,“总不可能,咱们真被他盯上了?”轻车简行,连随行之人都不过五六,两辆车就装得下了,而且,这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尾随,这行人也不过是今日才遇到,怎么看也不过就是寻常过客罢了。
总不可能,是赵玥的人?
开了一大包药,白琅一手提着,一手将修缘牵着出了医馆,修缘没怎么被人牵着走过路,便道:“白哥哥,我可以走的。”
白琅低头看他一笑,“街上人多眼杂,牵着些,安全。”
修缘这才左右看看,下山以后他们一路赶路,住的都是沿途驿站,还未入过镇呢。
天地这么大,他连青羊镇都没去过,而今看着满大街都是人,道路两旁,也都是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真是热闹。
修缘忽而看向一处,就挪不开眼睛了。
白琅何其敏锐,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画糖人的小摊,便道:“买一个尝尝?”
“好!”修缘眼睛一亮。
白琅带着他走去,给了十文钱,让修缘转了一回转盘,选中了只长龙。
画糖画的摊贩是位老人家,此刻笑道:“小郎君运气可真是好,小老儿都好些日子没画过长龙了。”
他舀了一勺糖浆,便开始在案板上做起画来。
修缘双手搭在木栏上,乖巧等着。
白琅打量着四周,目光轻扫过他们今日要住宿的客栈门前,似是不经意。
客栈门前,站着两个男人,皆做短打打扮,看那身形与脚步,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他想起客栈大堂里坐着的那位黑衣男子,心道恐怕这二位同那黑衣男子有些干系。
忽而他的手被晃了晃,白琅收回了神思,低头看向修缘,对上了他好奇的目光,“怎么了?”
修缘忙道:“老人家说送我一个糖画,白哥哥你想要什么图案?”
白琅看着他手中已经做好的长龙,手艺倒是挺不错的,便道:“劳您再做一只凤凰的。”
老人家一愣,他只是客气一回,这郎君怎么就狮子大开口了。
白琅又掏了十文钱放进收钱的罐子里,“不让您白做。”
老人家见他大方,乐乐呵呵的便开始做起了糖画。
白琅装作不经意问起,“老人家,镇上最近有没有来过生人?”
老人家笑道:“除了您二位,倒是不曾见过。”
“那客栈前站着的二位壮士您可认识?”白琅又问。
老人家手不停,眼睛看过去,“认识认识,这是咱们镇上扶风镖局的镖夫。”
白琅一笑,就不再言语,等着糖画做好了,老人家又送了一朵糖花递给他。
白琅终于觉着苦恼,他全塞进了修缘手中,“待会儿你拿给你姐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糖画。
修缘欢欢喜喜地举着三个糖画,也不吃,一路跟着他回了客栈。
客栈中,黑衣男子似在与人商议事情,而他身边同样坐着两位穿着短打的武夫。白琅目不斜视从大堂穿过,径直去了客房。
修缘高高兴兴的叩门,“姐姐,我回来了。”
鸣音开了门,他才走进去,将手上的糖画插在杯子上,让她们看。
白琅在旁说道:“我们同那行人只是碰巧遇见。”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惊雀在外头问起,“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就周末能日日万了,晚安
赵云兮:修缘,我小弟,赵阿洵,我大侄。小道童,你该叫阿洵什么?
赵明修:呵呵
修缘弱小无助:陛下施主,不!是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