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郢念及这个孙女,他的唇角翘了翘: 自己决意投效瀛城顾家,最初属意承担顾何两家联姻、嫁入顾家的人选是幼女何静女。后来事生意外,嫁入顾家的却是孙女何淑君。 孙女年纪稚嫩、性情纯善,自己本是不太满意的。没曾想嫁人之后却迅速成长起来。这些日子他虽然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江南政事之上,闲暇之余也分了一二心力,打量这位孙女。这些日子里做的几件事情,虽瞧着不起眼,却显出了一些章法心机。 ************ 沛喜端着一个托盘,朝着守在后罩房外的女卫点了点头 她自幼服侍何淑君,二人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深厚。 归宁衢水后,两名护卫女卫胡润娘和容小葡的出现,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别扭了小半个月渐渐想明白了: 自家小姐如今嫁入顾家,身份改变,日后身边不可能再如从前一样,只有自己一个丫头服侍。他日回到瀛城,定会进新的下人。说起来,胡谢二人乃是女卫,主要负责护卫何淑君安全,与自己近身服侍并不冲突。 倒是回瀛城后,小姐身边说不得会添旁人服侍。 自己唯有的优势就是小姐从娘家带的,与小姐天生亲厚。 但这样的优势也并非是长存不败的。 自己如今要做的,不是和胡容两名女卫争一时长短,而是要赶在新人进来之前,充分利用亲厚优势加紧服侍,让小姐舍不得离了自己。 目光凝了凝,敲了一下门扉,推门而入。 屋子里热火朝天。几个下人忙碌的搬着药物、烧着火炉。何淑君一身素衣,将一头青丝挽在身后梳了个攒儿,指挥着将东西按配比投入下去。 炮制虎骨酒的技术仅有她自己掌握着,一些体力活可以让下人做,但是指挥的活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房中气温极高,映衬的脸上红彤彤的。 沛喜举着拧好的帕子擦拭何淑君额头的汗滴,“小姐,你太辛苦了。”殷勤道,“这是我新调制的薄荷茶,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何淑君接过杯盏,漫不经心饮了一口,觉得薄荷的滋味一直清凉到心里去,整个人精神一震, 不由赞道,“好沛喜,这薄荷茶不错。” 沛喜笑眯了眼睛,“小姐喜欢,我天天给你煮。” “……老爷您素有大志,我们都是知道的。”孟珍珍的声音从身后来,柔和低垂,“我是您的妻子,难道是个不懂事的么?” “我这儿有一件事情,我心里思忖已久,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何郢收回心神,转过头来望着妻子,“哦?” “便是绍文的事情,”孟珍珍垂面温顺,缓缓言道,“……如今关关嫁入顾门,老爷也即将赴瀛洲任官,何家门楣振兴在即,很多事情该当重新考虑。绍文是何家长孙,娶妻之事自当重新思量。他虽与宁氏女有婚约。可到了如今地步,何宁两家已门不当户不对。依着我的意思,倒不若给宁家一点补偿,另寻一位高门小姐聘给绍文。” 这般不仅对绍文本身是好事,也可为老爷结一门新的助力。老爷日后仕在瀛城政府做事也更平顺些。”她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悠悠道,“老爷,这不过是我一点妇人家的见识,您思量看看,可对?” 何郢沉默片刻,慢慢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这话听着倒像是十足为长房利益考虑。长房继房之间刚刚发生龃龉,孟珍珍能说出这番话,倒显得大气公允,何郢心中欣慰,望着孟珍珍欣慰赞道,“如今家中这般,你尚能为绍文考虑,当真是难为你了!” “老爷说的是哪里的话,”孟珍珍心中松了口气,面上神色便艳丽张扬起来,吟吟笑道,“我们都是一家人,绍文也是我的孙子,我自然是要为他考虑的。” 何郢悠然一笑,“这件事情,我自然有打算!” 何郢离开良久。 孟珍珍坐在屋子玫瑰靠背长椅上,轻轻“哼”了一声。 “夫人,”桂婶从外头进来,瞧见孟珍珍神色,小心翼翼道,“那头传出来动静,大夫人寻了苏禄错处,将苏禄发作出去了。” 孟珍珍闻言目光发寒,攒着的拳头暴露淡淡青筋。 苏禄是何家小听差,论来是何绍文亲随姚盛的姑表弟,素来亲近大房。自己花费了好些力气,方将之笼络到手中。本指望日后发挥大作用,没有想到仅仅因着宁景朱一事,就赔了进去。 攒着的手掌良久慢慢松开,“便也罢了。”如今在老爷面前过了明路,日后说不得呢。” 何淑君在罩房中熬了一旬,起身擦了擦汗,瞧着置在一旁的酒缸,眸中露出释然之色,吩咐道,“拿盖子将一缸酒密封,抬到地窖窖藏起来。” 春夏之交气温颇高,再窖个两三个月,就可以启封了。 下人们应了一声是,上前将酒缸抬往地窖。 枕江便草地如茵。 何淑君牵着风筝线在上头奔跑,将蝴蝶风筝高高的放到天上。 何莲君立在一旁拍掌,小脸红扑扑的,咯咯直笑。“大关关,”叹了口气,“前些日子你总是不见人,我以为你不要田田这个妹妹了呢,如今总算有空陪我放风筝了。” “姐姐前一阵子忙,这不是一有空就陪你了么!” “算了,我原谅你了。”何莲君傲娇点头,过了片刻,忽的开口道“我最讨厌姐夫了。” 何淑君闻言一怔,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何莲君指的是顾忱。诧异问道,“为什么呀?” 何莲君扁了扁嘴,“她们都说姐夫娶了姐姐,姐姐以后要跟着他离开,不住在家里了。他抢了田田的大关关,所以田田讨厌他。” 何淑君闻言不由失笑,“傻孩子。” 抱起何莲君,用力的在何莲君的额头亲了一口,“不管如何,大关关永远喜欢田田。” “真的?”何莲君高兴起来,伸出手指比划,“比喜欢顾家姐夫还喜欢?” 何淑君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避而不答,“小田田干嘛要和他比,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啊!” 何莲君哄的眉开眼笑。 何莲君年纪小,疯跑了一个下午,精神就已经不济。点着头直打瞌睡。 何淑君将她抱回了房间,放置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小脸庞。弯下腰在额头亲吻一记,“好梦,我的小宝贝儿!” 从何莲君屋子里出来,何菲菲双手交握,立在门外等候,见着何淑君,局促一笑,“关关,我能和你说说话么?” “关关,前一阵子是我不好。是我在餐厅中说错了话,才引起那场纷争。你心里是否怪我吧?” 何淑君怔了片刻,失笑,“三姑姑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就是牙齿嘴唇都有磕碰到的时候,有些摩擦再正常不过了,讲开了就可以了。难道还能记恨不成?” 何菲菲唇角一翘,“阿娘说关关你是禀性敦厚之人,果然如此。”眼圈一红,“关关,近来我有些事做的是有些……,心里也隐约知道不妥。可我没有办法。我的婚事掌握在母亲手中,我不得不投鼠忌器。”抬头一双妙目灼灼望着何淑君,“你明白我的苦衷的吧。” 何淑君垂眸心中淡淡一哂。“三姑姑境遇确实堪怜。” 何菲菲面上绽放释然微笑,“你能够理解我就好了。” 从怀中取出一块香包,“你素来喜欢兰香,如今兰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是我采了枝头开的最好的兰花,仔细研磨,做出来的香包。挂在屋子里,也堪赏玩一番。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何淑君接过香包,见其上针线精致,花鸟栩栩如生,不由赞道,“真精致,三姑姑费心了。” 屋子里兰香袅袅。 何菲菲已然离去。何淑君瞧着她消失在门扉外的背影,忽然嗤笑了一声,将兰花香包掷给了胡润娘,“将这香包仔细的收起来。别挂在外头。” ********** 江南暮春春色繁盛,公馆外绿荫中隐约响起一二声轻微鸣蝉。 何淑君捧书坐在床头,想起适才妹妹的对话,眉间闪过一丝怔惘之色。 不自觉的念起已经离开一个多月的顾忱。当日雨夜二人在房中大床上翻覆的场景不自觉在脑海中浮现。 她因前世极安楼旧事罹患心疾,素来畏惧与陌生男子接近。可当日在雨夜公馆闺房之中,他借着酒劲“欺辱”自己,她的情绪震惊、愤怒,可是身体却没有出现明显的应激症状。 那样的亲密接触,明明深深超过了自己和男人接近的底线的。按说她应该病状反应激烈。却偏偏,她仅仅反应出了自己以为自己受到男人强辱的痛楚,愤恨情绪,却独独没有表现出面对其余男子靠近的犯病的尖叫颤抖、血液上涌头面的生理症状。 ——初见情景太过尴尬,这中间的因由,她这些日子一直避免回忆起深入追究。 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偶尔怀想,理性剖析各种因由。 前世痛事之后,她生出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进而罹患心病,不能近距离接触所有陌生男子。而今生重生之后,真真切切的被顾忱“欺负”了,明白了婚姻乌龙之后,病症却并未有见加重的现象。显见自己虽然出于少女情绪对于当日之事羞赧不愿意回忆提及,但在深层潜意识心理中,却并未将之当做一件痛楚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