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午后长谈过后,穆明珠送孟非白离开的时候,恰逢齐云从外面回来。
孟非白与齐云走了个照面在松柏之下站定,他拱手行礼谦和道:“见过左将军。”
齐云目光在他与穆明珠身上一转,亦拱手还礼低声道:“孟郎君客气了。”
若以两人的身份来说一位是布衣商贾,一位是左将军。
见孟非白行礼齐云完全可以坦然受之但他却是一样礼数还回去,并不敢居于其上。
穆明珠与齐云对视一眼当下先送孟非白离开,回来后却是对齐云笑道:“可是委屈左将军了。”
齐云站在小殿正厅嗅着西侧间还未散去的檀香又看侍女撤去茶水遥遥望着穆明珠入内闻言轻声道:“臣又有什么好委屈?”仍是乖巧平静的语气。
穆明珠拉他走入寝室,抚着他脸颊笑道:“你在我面前都不必行礼如今却给旁人还礼,岂不是委屈了?”
两人私下亲昵穆明珠从不自称为“朕”,也不要他行礼。
最初齐云还有些惶恐,渐渐的便也习惯了。
如今连小殿内外的宫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齐云方才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其实第一眼看的乃是穆明珠与孟非白之间的距离。
他做了多年的黑刀卫最擅长的便是观察人。
而他对穆明珠,更是观察入微。
他所了解的穆明珠,其实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人。
与穆明珠截然相反的例子,大约会是小郡主牛乃棠。
牛乃棠属于很没有距离感的人,一旦她认为对方是好人,便会粘着对方,比如跟她的侍女挨着走路,比如跟樱红、碧鸢等抱作一团。
但穆明珠不同,哪怕是陪伴她多年的樱红、碧鸢,也无人敢于擅自靠近她。
穆明珠可以主动去触碰亲近的侍女,但却不会容许对方反过来这般亲近于她。
至于日常生活中,不管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个人性格,穆明珠也鲜少与人挨近并肩而行。
据齐云观察,哪怕是牛乃棠来的时候挽着穆明珠,穆明珠的笑容底下也是忍耐包容多过从容享受。
她是不惯于与人亲密的。
以齐云生平所见,男子中只有三个人是穆明珠从内心接纳、允许他们靠近的。
第一位是右相萧负雪。
当穆明珠在豆蔻年华时,对萧负雪是颇为主动的,往往是后者在保持距离。
至今日,齐云仍记得当初“请立公主为储君”风波中,百官暂退,穆明珠与右相萧负雪相对站于玉阶之上,她淡金色的裙裾与右相的官袍几乎挨在一处。
那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亲密。
第二位便是这位巨贾孟非白。
早在扬州大明寺牡丹园中,穆明珠与孟非白煮茶品茗,促膝长谈,可谓一见如故,等到扬州事将毕之时,两人已有知己之感。
方才穆明珠送他离开,步履轻缓,两人肩头偶尔相距不过一拳。
如果穆明珠不是从心底接纳一个人,绝不会容许对方如此靠近。
第三位则是如今远在异国的萧渊,从小长大的交情,也在情理之中。
齐云垂眸掩下情绪。
那日从长秋宫离开,穆明珠救了杨雪出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命运帝王一生所爱,自然只是奢望。
这半个月来,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只要还能在她身边留一个位置,便该庆幸满足的。
可是当今日穆明珠与孟非白并肩从小殿中走出来,齐云发现他做不到。
他的腹中似有毒辣的烈火灼烧,将他的胃都烤作焦黑,心也熏得呛咳。
他做不到若无其事,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一处亲密。
他看似平淡地对孟非白还礼,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在看。
不过是因为若他对孟非白无礼,陛下还会一如既往喜欢他吗?
答案很可能是不会的。
所以他亦谦和有礼,只因她会喜欢。
“果然委屈了么?”穆明珠跪坐于榻上,摸着齐云的脸颊,细细看他神色。
齐云抬眸看向她,心里却在想要怎么回答,才能让她更喜欢他一点?要怎么回答,才不必冒着惹她厌弃的风险?
他本是极聪颖的,善观察人者、也善猜人心思。
只是从前的他太年轻,又爱她太早,猜到她更在意旁人,便总是藏不住一腔妒意,要爱意都变作了伤人的话语。
可是人总是会成长的。
他不敢表露因孟非白而起的醋意,因为太清楚孟非白对于皇帝用处之重大。
齐云复又垂眸,目光落在她的皓腕之上,口吻清淡道:“陛下敬他,臣便敬他,谈不上委屈。”
他第一次说这等话,也紧张于穆明珠的反应。
没关系的,她说过现下最喜欢他、只喜欢他。
言犹在耳,总该有些余温。
穆明珠闻言一愣,因一贯了解齐云的性情,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完全想不到他突然会说好话了。
她原本还担心齐云吃飞醋,如今看来齐云倒是比她想的要大气许多。
对于皇帝来说,有个乖巧懂事的爱侣,总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穆明珠拖长了声音道:“这么懂事呀?”她挨过来,与他额头相抵,轻笑道:“奖励你一个吻。”
齐云心中酸痛,闭目感受这个吻,想着,她果然是喜欢的。
一个“懂事”的他。
对于穆明珠来说,时间过得是很快的,无数事情推着她往前走。
永平元年开春,建业城中最引人注目的事情,乃是皇帝新开的恩科。
所谓的恩科,便是新君在每年正常从南山书院取用人才之外,额外加了一次考试,召集了大周十四州的一百四十余名良才,来到建业与南山书院第四年的学生共计三百六十余名,总计五百多名学生一同参加这次考试。
而有新君此前御笔一挥,提携了南山书院百名寒门子弟入朝政的例子在前,这次恩科对于来自寒门学子来说无疑是激动人心的。
这是他们鲤鱼跃龙门的大机会。
南山书院,半山腰之上的世家子弟望着底下石径上涌入的外地学子,颇有不屑厌恶之态,保持中立的已经算是极有风度。
这次地方上来的良才,朝廷发旨安排入住南山书院。
当初皇帝提走的一百多人,空出来的卧房正好腾给他们。
这些从外地赶来的寒门子弟,衣裳哪怕整洁,在世家子弟看来仍是简素到几乎不体面了。哪怕这些所谓的寒门子弟,多数在家中也是衣食无忧的,可仍是无法与穿绸衣熏名香的世家子弟相比。
“这书院是住不下去了。”世家子弟中有一人名唤董甘,字净莲,生来洁癖,道:“我今夜便搬出去,家中在建业还有一处宅邸。这些人一来,咱们的宿处说不定要染上虱子。”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名世家子弟,名唤范辙,字中直,闻言蹙眉笑道:“你真是说得我身上痒痒,叫我也住不得了。”
董甘一笑,示意他跟着走到僻静处,道:“你家老大人可是在这次出题官里?”他与范辙熟稔,又道:“我那伯父在这次的出题官里,回府后给我圈了几页要紧的地方。”
董甘的伯父与范辙的祖父,都在弘文馆学士之中。
年前皇帝曾秘密召见弘文馆学士,选了其中德高望重又有文才之人,要他们拟出考题。
因这是新开的恩科,皇帝又是新君登基,保密的流程都还没有完备,全凭各位出题人的自觉。虽然律令上是不许外传的,可是像董甘这样,伯父给侄子圈一圈要背的课文,又有什么证据?
范辙立时会意,含笑道:“巧了,家祖父也给我圈了几页重点,正好与净莲兄交换学习、一同进步。”
早在太祖年间,南山书院的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用的乃是同一套试卷,哪怕世家子弟有家势之便,最后出来成绩,谁优谁劣,一目了然,就是朝中世家高官要提拔自家子侄,总也要先遮掩几年,要面子上过得去,再行调动。可是等到世宗年间,朝中世家高官便拿一套狗屁不通的道理,说服世宗换了政策,自那以后,南山书院的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考试用的成了两套不同的试卷,出来的成绩更无从比起,世家高官要提拔自己的子侄,不必再顾及成绩,连遮掩几年、先放子侄到地方小官上历练都不必,直接就可以提拔放到朝中提前空出来的好位置上。
如今新君开恩科,又用了太祖的老办法,要南山书院的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用一套试卷。
看似公平之下,如范辙、董甘这等世家子弟,却仍是有旁人接触不到的法门,提前做好了准备。
诚然私通考题之事,不宜声张,纵然是世家子弟也难以得知考卷全貌,但是像范辙、董甘这样,提前拿到了部分考点的,待到考出来的时候,比真实水平提高两等,不算什么。
此时董甘与范辙作了约定,相视一笑,彼此恭维了几句。
其实像董甘、范辙这样的,还算是世家子弟中比较上进的,不上进的那等只是在书院中混上几年,等时机到了由家中长辈安排到名头好听的闲职上度日便是。
与或闲适或私下“进步”的世家子弟不同,书院中的寒门子弟、尤其是刚从地方上来到建业的寒门子弟,却是个个挑灯夜读,恨不能在考前榨干自己的所有能量,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大机会。
其中甚至有人因为过份勤奋与紧张而病倒。
张彬与胡辛等人从病倒的同窗房中走出来,却见来往的学生都避着这同窗的房门。
其中有一学子不解,道:“王兄不过是头痛,又不会过了病气给他们他们躲着做什么?”这是属于一味读书,不太通人情世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