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收税比例显然是不公正的,是急需改变的。
“朕召你回来做度支尚书,是要你重整税政。”穆明珠语重心长道:“不管是兴修水利,还是赈灾纾困,乃至于外御强敌,朝廷都需要钱。钱从何处来?便是从税赋中来。好的税政,应该让那等大世家大富豪多出钱,把他们从普通百姓身上盘剥出来的利益,再回馈给百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抿唇一瞬,因为气愤有些说不下去。
但是柳耀全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正是她这半年来外面所见的世情。
穆明珠顿了顿,又道:“朕实话告诉你,接下来两三年,朝廷不但要养马、养兵,还要养水师、备战梁国这些花销是巨大的,只靠眼前的财政是无法维持的。”她盯着柳耀,道:“朕要你做大周的桑弘羊,你敢不敢?”
柳耀一愣,轻声道:“桑弘羊奇才,臣不敢比肩。”
皇帝既然比出了桑弘羊,那就不只是要改革田赋,还要动盐铁。
自世宗时起,因世家强大,中央难以管理地方,原本的盐铁官营都渐渐名存实亡,后来朝廷也不禁止私营盐铁了,只是要私营盐铁者交半数所得作为赋税。如此长久下来,大周的盐铁其实已经全然是个人私营,朝廷的铁官、盐官是只管收税了。但是私营的出产所得,其中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很多,且另外半数的利益,只是养出了许多大富豪,他们又拿贩盐卖铁的钱,去广置良田,却于百姓无利。
如今朝廷既然需要增加财政收入,盐铁又将收归官营,少不了又是一场博弈。
这样的税政改革,本来应该在世宗时,最晚在穆桢那时候就开始,但因为两任帝王都只是平衡世家的力量,却无法压制世家,也就使得税政改革寸步难行。
中央财政薄弱,又会形成恶性循环,越发无法管束地方。
穆明珠如今抓牢了兵权,正是动手改革的好时机,越晚一日,便越多一分的危险。
而她想要开展的税政改革,会触动许多既得利益者,其过程必然不是一帆风顺的。
柳耀很清楚其中的危险,但她愿意全力以赴,为了一个更好的大周,为了达成皇帝的宏愿。
“臣虽不才,愿勉力一试。”她最终道。
“好。”穆明珠了解柳耀,她并不是那等善于言谈的人,但她既然答应了去做,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正事谈完,穆明珠稍微放松了些,笑道:“你这嗓音是怎么伪装的?若不是朕知道内情,还真给你骗过去了。”
柳耀只是低头一笑。
穆明珠目光转向门外站着的穆雪衣,轻声又问道:“宫中朝中都已有女官,前有李思清,后有穆雪衣,你怎么想?”
柳耀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隐然也有一丝艳羡,却是道:“臣多年如此,便是换回女子装束,也不知该如何以女子嗓音说话了。”
“真是瞎说。”穆明珠笑嗔道:“朕从前见宫中有表演杂耍的艺人,其中有人能作老人之声、能作婴孩啼哭,能男亦能女。嗓音粗细高低不同,不过是发声位置的变化。你莫要自我设限,私下试一试,便找回原本的嗓音来了。”
柳耀上一次以最自然的嗓音说话,还在孩童之时,哪怕受到了皇帝的鼓励,仍是有所迟疑,慢吞吞道:“眼下当务之急,乃是革新税政。臣之身份更正,不宜在此时夺人眼球。”
穆明珠关心臣下,反倒被对方教训了,只好摸一摸鼻子,好脾气一笑道:“是,光华言之有理,是朕草率了。”她目光重又转向门外的穆雪衣,对柳耀道:“你们师徒一场,当初你教她算经,如今若有时间也可以教教她怎么做官。税政革新的事情,你也可以要她协理。”
柳耀听着皇帝的叮嘱,隐然感觉这是皇帝巨大布局中的一步。她想不到当初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学算经的小侍女,会成为朝廷的学士、皇帝身边的大女官。正如她想不到现下皇帝身边的女官,翌日会成长为怎样的人。
“还有一则趣事告诉你。”穆明珠忽然一笑,道:“还记得当初那两个要害你的同窗吗?汪年与赵西,他们当初被留在雍州,开垦荒地做苦工。如今几年下来,倒也做出一番成绩,据说在襄阳城外的村子里颇有民望了,不但地里的活是一把好手,还写得一笔好文章。镇上的官员不知前情,把两人当成良才报上来。前阵子虞先生拿给朕一看,两人笑了一场。朕也佩服这二位的韧性,便未提前事。他们若是凭自己的本事,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也该给他们一次机会,你说呢?”
柳耀几乎已经淡忘了这两位同窗,当时那场闹剧,除了让皇帝撞破了她的身份之外,并未造成其它的后果。站在她如今的位置上,去看曾经对她不怀好意的人,几乎就像是站在山顶看蚂蚁早已难入眼中。
“陛下宽宏。”柳耀微微一笑,道:“这两人文章还不错,也许数年后能以考试入朝堂。”
“这却不必。”穆明珠心中有一杆秤,道:“他们到底是动手害过人的。朕取士于天下,最要紧便是心正。”她顿了顿,又笑道:“除非这二人立下不世之功,譬如让庄稼亩产翻倍,又或是研究出新的钢铁淬炼之法那朕非但要既往不咎,还要礼贤下士,请他们来建业了。”
穆明珠虽然是玩笑,但心中忍不住想,若是生产力果真能如此急剧提高,眼下的重重困难几乎便可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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