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总算明白自许儒林走后他的烦躁感从何而来了。 她这一走,他们再相见就不知何时。 他忽然觉得怀里抱着的是一块炭火,将整个胸腔都灼的生疼。他轻轻抚摸着她裸_露在外的胳膊,那原本光润如玉的肌肤也转瞬变得刺手,将他的掌心刺痛,刺到心底里。 她却浑然不觉一般,见他一时没有回答,换了个话题,轻声道:“我刚刚给许儒林打了个电话……” “唔。”沈麟闷闷应了一声,表现出少有的木然。离别在即,此刻别的人——无论有过什么纠葛,都不能令他分心。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于他却犹如霹雳。 “我告诉他……我不想接受他的帮助……”她接着说。 沈麟一愣,松开抱着她的手,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她,未从她眼底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脸色猝然一白,好半天才从牙关冷冷挤出两个字:“胡闹!” 她却浅笑了笑:“你才答应了我的。就算是胡闹,你也不能阻止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沈麟捏住她胳膊,急怒之下,手上没注意分寸,捏的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见她蹙眉,才反应过来,忙松开她。一腔愤懑没法发泄,气地朝门狠狠踹了一脚。 又立刻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给他打电话!快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反悔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接那手机,用一种顽童一样的执拗口气道:“我不喜欢看你跟人争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但你不喜欢,我不想让你难堪。” 你不喜欢,我不想让你难堪。 若是别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沈麟一定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死死烙在心上。 但这一刻,他却只觉得满心难以排遣的烦闷。 他的好姑娘,简单纯粹的好姑娘,以这么简单却又致命的方式向他传递着自己炽热的感情。 可他却无法以同样的力量去回报这感情。 他愤愤朝墙上打了一拳,手背上的骨骼立刻泛红,现出血迹。 “你干什么?”蒋应然着急问。 这一拳下去,他沸腾的血液却反而冷了下来,轻轻握住她肩头,软和下语气,哄道:“应然,你听我说,我没有不喜欢姓许的,只要是对你好的人,我都喜欢。你听话,给他打电话,听话……” 她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像要从他眼底探出点撒谎的痕迹,然而没有。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真诚。 可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她垂下头,好半晌,才轻轻道:“我不想给他打电话。我……我其实…并不想走……” 我不想走。 对啊,她不想走。 最后那几个字出口,她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她一贯是凭本能行事的,其实在给许儒林打电话之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 沈麟的出现是她生命里的一场意外。这场意外能持续多久,谁也没办法说的清楚。 但如果能够尽可能地将这场意外维持的久一点,她不介意做些牺牲。反正像他所说的,一切的自由都是交易。她想要的东西太昂贵,得倾尽全力才能置换的起。 Richard只是个幌子,她并未向他借过直升机。 “应然,你听话,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没有任性。”她固执拒绝,将电话推回他身前:“你才答应我的,不勉强我。” 沈麟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 好,你不打是吧?我打。 沈麟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倒数之二大概就是向人服软。 而现下却横出来一个倒数第一。他不想她出事。哪怕她现在跟那个姓许的双宿双_飞,也好过留在这个危城。 他快速按下大使馆的号码。她却忽然冲过来,抢下手机,凛凛与他对峙:“沈麟,你说话不算话!” 他摊摊手:“我只答应你不干涉你的决定,没答应顺从你的决定。何况,有来有往,你给姓许的打电话的时候我没阻止,现在我想给他打电话,没道理你反过来干涉我对吧?” 她不知道如何反驳,论嘴皮子,她远不是沈麟的对手。只得咬住下唇,死死不肯松开手里的手机,以行动抗议。 沈麟知道作为个男人,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该去抢那个手机。然而无奈,作为个男人,也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女人陷入危境。 两害相权择其轻。 但他手只伸到一半,却见她低下头,闷突突的声音似从地底下传来:“沈麟,我不想回国,也不想和你分开。” 回国之后面临的生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进总参,为军方做研发。毕竟他父亲的身份摆在那,但凡她日后还想继续做科研,这条命定的轨道她逃也逃不开。 然而,这是鱼与熊掌难兼得的问题。 不回国,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分开。 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目前她能做的,只是饮鸩止渴,尽可能久的延长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 但疫情终究会过去,舰船也终究会起航。到时候该怎么办? 沈麟原本还想把手机抢回来,可听了这话,伸出去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他一直以为她迟钝。可她却比自己更先一步意识到了两人的处境。 他的无力感更加强烈。 什么时候他非但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还需要她反过来为自己牺牲? 好半天,沈麟的手才又往前递了一寸,又往上抬了抬,够到她的脸,轻轻摸了摸。 指尖的螺纹与她饱满的脸颊相触,他下了一个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决定。 这才忽然笑着问:“傻丫头,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我知道……但凡事都有例外,说不定……”她并不是个侥幸的人,也从不寄希望于小概率事件的发生,因此话说到这三个字,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索性未再说下去。 他却轻笑笑,接过那三个字:“也是,说不定呢!等着!” 说完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沈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纸,那上面被他跋扈的行草占满。蒋应然自己写字还是一笔一划的正楷,因此不认得那满篇飞扬的行文。可抬头的几个大字却能依稀辨的出来。 是“退伍申请书”。 她愕然望向沈麟。前夜两人缠绵时他的话仍回荡在耳侧。 他说:“我最喜欢的三样东西,分别是飞机、自由、和你……” 飞机在第一位。 “沈麟!” “到!”他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 “你疯了?” “对啊,从现在起,我就陪你做一对疯子……” “我不要你……” “嘿嘿,才说什么来着,我们先是独立的自己,然后才是我们……谁口口声声要求不干涉的……” 人与人之间从来没有完全的独立之说,所谓的“独立”,并非北美独立的那种一刀两断的“独立”,而是英国一贯奉行的拖泥带水的“光荣独立”,必要的时候还要从欧洲大陆那搜罗搜罗利益。 这利益,到了个人身上,就是物质、身体乃至心灵上的慰藉。 “沈麟……” 她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嘴唇却被他不由分说地封住。这个吻攻城略地,带着些不管不顾的意味。 可不是不管不顾么? 这两日的跌宕和紧张将两人的神经都挑到了高位,他们需要强劲的刺激来满足彼此不安的神经。 沈麟抬手一脚将身后的门踢上,手熟练地摸向她后背的拉链。唇也同时放开她的脖子,辗转向下。 她浑身转瞬翻起热浪,手不自觉勾住他的脖子,想将两人拉的更近一些,欠进彼此里去。 他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三下五除二地去了自己衣服。两人贴地最近的时候,他听见她轻轻问:“为什么?你说过飞机对你来说很重要……” 沈麟没有用言语,而是以一种穿刺的快感回答了她。那一刻,他们拥有彼此,他们只拥有彼此。 而那一刻,沈麟也忽然感受到,这拥有因为放弃而显得愈加弥足珍贵。 他咬着她的嘴唇,轻轻说:“现在你对我来说才最重要。”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是个副词,不是个量词。没有参照物的“很”只是一纸空谈。可“最”字就不一样了,如果有是有比较的“最”,那更是不言自明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