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启沉默了一会:“五万两吧。”
青岩喝醉了酒,完全不记得遮掩神情,满脸都惊喜的写着“这么便宜”几个大字。
荣启这才发现自己区别对待的有点太明显了,他不能承认自己是一个这样肤浅的人,只好干咳一声道:“汪家大郎要我救命,你只要换张脸,自然是要便宜些的。”
青岩点头。
但其实酒意开始上涌了,他没太听清荣启的解释,只是跟着婢女心满意足的回了船舱。
第二日青岩醒来,想起昨晚和荣启的一番对答,宿醉头痛之余,不由有些后悔。
他本该慢慢试探的,昨日酒醉之下竟然直接发问,也不知会不会叫荣启对他的身份动机起了疑心。
王爷说的不错……
饮酒果然误事。
好在那日后,荣启并未对他露出什么异色,小半个月后一行人到了金陵,下船时荣启在前左拥右抱美婢环绕,漕帮众人麻衣粗布灰头土脸跟在后面,像极了随行侍仆。
青岩早早往脸上抹了灰,头发也故意攒了五六日没洗,乌糟糟的像一团草,邢夫人则未雨绸缪的把汪老二所有络腮胡刮了个干净,刚开始漕帮众人还有些不解,结果刚进城没多久,就在城里布告栏看到了通缉令。
画像里一大一小,大的是个络腮胡的壮汉,小的是个眉目秀美的少年内侍,赏金五百两通缉,只要活的。
荣启也看见了那两幅画像,挑了挑眉回头望了漕帮众人一眼,尤其是试图淹没在人群中的青岩,满目意味深长。
邢夫人在青岩身边低声道:“放心,荣公子不是会多事的人。”
五百两,和漕帮出的二十二万两,当然只有傻子才会选前者。
荣启果然没有随便夸口。
他在汪府住了一个多月,临近开春时,汪家大郎能下地了。
汪老二看着哥哥可以一口气在书案前写完整首哀春伤秋的七言绝句了,高兴的午饭都多吃了两碗。
青岩在旁看着,也觉得实在神奇,分明都是把脉开方子施针,汪老二说请遍了举国上下大江南北的名医,汪老大仍然卧床不起病入膏肓,然而换了荣启,做得都是一样的事,汪老大偏偏就真的渐渐好了起来。
青岩不得不承认,他心里不舒服了一阵。
若是王爷重病时……他也能请来荣公子……
可转念一想,若非王爷辞世,他怕这辈子也见不到这另一番天地,也就不可能和邢夫人、荣启相遇。
冥冥中自有天意,青岩觉得自己不该再钻牛角尖了。
三月的时候,汪大郎大好了,汪府上下一片欢腾,荣启也提出他是时候该动身离开了,邢夫人险些没叫府上给他张红挂彩欢送,便是从前有什么龃龉,如今也早都没了,看来这二十万两,她大概是觉得花的不亏了。
邢夫人毕竟不是汪家兄弟的亲娘,漕帮这些年蒸蒸日上,能凑出二十万两雪花银,也多是仰仗她的手段,然而为了救汪老大,还是说花就花了,人命在有些人心里轻于鸿毛,在有些人心里却万金难抵。
遇上邢夫人,汪家人的确很幸运,青岩想。
后来汪老二满面红光的来见青岩,很不好意思的说要送他上陇西去和母亲姐姐团聚,青岩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汪老二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
他本以为这近三个月的功夫,青岩肯留在汪府,等着荣启给汪老大治病,为的就是等自己脱开身来,护送着他去和他母亲姐姐团聚,便可从此脱离以前的身份——
陇西天高皇帝远,朝廷通缉人也总不可能通缉个几十年,再有漕帮的兄弟们帮忙通风报信,只要青岩谨慎些,他有王爷留给他的那些银钱,虽说为了自家大哥去了两万两……可五万两,怎么也足够谢家母子三人平安富足的过上几辈子的好日子了。
青岩道:“前些日子,二哥和我说,母亲和姐姐在陇西过得很好?”
汪老二想起这件事来,笑道:“不错,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俺已经和那头的兄弟们吩咐过了,平日多加照拂着她们娘两个,喔,还有件事忘了和谢兄弟你说,你姐姐要成亲了。”
青岩一怔,道:“是么?”
汪二郎喜道:“说起来这着实是件大喜事,谢兄弟猜猜你姐夫是谁?令堂亲自挑中的,俺们漕帮在陇西那边的堂主!说是护送令堂和姐姐去陇西时,一眼相中的,以后咱们可就是自家人了。”
最近汪家频频喜事临门,汪二郎整日欢喜,脸都险些要笑得僵了。
若说青岩今日以前,本还对母亲姐姐有三分不放心,眼下倒是放心的多了,他虽和汪二郎认识不久,但王爷在世时交友谨慎,从不会和品行不端之人结交,这些日子他也看得出来,邢夫人和汪家兄弟都是良善之人——
漕运生意,难免应酬转圜,可漕帮上下却都极重信诺道义,从不因利毁诺,青岩来的不久,却都看在眼里。
他相信汪二哥既答应了好好替他照顾母亲和姐姐,便一定会做到,而且如今姐姐结了漕帮的亲事,以后也算有了依靠。
至于他自己……
一个朝廷的通缉犯,不在她们身边,不和他扯上关系,对母亲和姐姐而言,或许反而更加安全。
而荣启,则在三日前给他留下了一个地址。
他说,他就要离开金陵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