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鼓起勇气反抗一次,对方就更变本加厉,是笃定了她在这个学校里无依无靠,即使报告老师也没有人会信她的。
简常念自认不是个脆弱的人,但在这个夜晚,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所有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深呼吸了几下,才压下眼底的酸涩,推门走了进去。
见她回来了,刚刚几个还凑在一起聊天的人纷纷散开回到了自己床上。
“睡吧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呢。”
简常念什么也没说,放下盆,躺上床,把被子蒙过脸,闭上了眼睛。
***
周末回家的大巴车上,简常念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周沐捅了捅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没,到站了,走吧。”简常念勉强笑笑,率先背起包下了车。
周沐家在村口不远的路边,而她家则要沿着黄泥土路再往里走一公里左右,直到山脚下。
简常念推开门:“外婆,我回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邻居家养的小土狗汪汪叫了几声,算是回应她。
圈养鸡鸭的篱笆门开着,应该是出去放鸭子了吧。
简常念松了一口气,把包放进里屋,回到院子里打水洗了个手,打算先做饭再说。
谁知她还没进灶房,邻居看院门虚掩着,就赶着鸭子走了进来。
“常念,你回来啦?还不赶紧去卫生室看看你外婆,她昨天上山捡柴摔了一跤……”
邻居话音未落,水盆打翻在地,简常念拔腿就跑。
***
“外婆,外婆,你没事吧?”简常念一口气跑了两里地,大汗淋漓地闯进了卫生室,顾不上平复呼吸,一眼就看见外婆躺在最里面的床上挂水,径直扑了过去。
见是她回来了,老人眼里也涌出惊喜,挣扎着就要起来。
“小念……念念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外婆回去给你做……”
“外婆!”简常念把脸贴上了外婆的胸口,把人抱住,眼眶泛红:“你别动,这水还没挂完呢,我不饿,你这是怎么了,摔的重不重?”
“没事,就是山路滑,捡柴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外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孩子,让你担心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依旧抱着外婆不肯撒手,目光落到她包着纱布的脚上。
“外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正巧一瓶液体输完,村医过来看了看,简常念直起身,双手扯住了对方的胳膊。
“大夫,大夫,我外婆真的没事吗?”
村医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欲言又止。
外婆在简常念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村医把人托起来:“没事,就是崴到了脚,在这输几天液消消炎就好了,我再给她开些内服外敷的药,回去按时喝。”
“好好好,麻烦大夫了。”简常念不住跟人鞠着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些许。
“你跟我过来取一下药吧。”
村里的卫生室条件有限,一道门帘就隔开了看病取药和打针输液的地方。
大夫拨着算盘,一边在处方笺上写字。
“我给她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伤筋动骨一百天,年纪大了的人更是如此,体力活重活就不要干了,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一共是七十八块五。”
简常念翻遍了浑身上下的口袋,也只找到了二十块钱,还是上周没用完的生活费。
她把二十块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嗫嚅着:“大夫,我……我现在身上的钱不够,你等我回去拿。”
话音刚落,一支瘦骨嶙峋的手就颤颤巍巍伸了过来,把她那两张十块的拿了起来,放了一叠毛票子,最大面额是五块,还有一些硬币。
“大夫,给您钱。”
简常念赶紧把人扶住:“外婆,您怎么起来了?”
“输完了,咱回家吧。”
“可是,你的脚……”
“没事,能走,在这住一晚上,就要收一晚的床位费……”
外婆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挣扎着一瘸一拐往前走。
“还有家里的鸡鸭,得天天喂,地里的草也该除了,捡回来的柴火还没收拾。”
简常念眼眶一热,走到外婆身前蹲下。
“外婆,我背您。”
“哎哟,你可背不动。”
“您就放心吧,保证不会把您给摔了。”简常念打起精神笑笑,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见外婆还是有些犹豫,简常念二话不说,直接把住了她的腿弯,把人背了起来。
简常念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就做农活,力气也不小,更何况外婆也不重,生活的重担积年累月地压下来,早已瘦成了皮包骨。
她背着外婆,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看着她们的背影,再看看桌上这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医生犹豫再三,还是追出门去把人叫住了。
“那个,要是不舒服,一定第一时间来卫生室啊。”
简常念回过头去,脸上的笑容有些感激。
“好,谢谢您了,大夫。”
***
回到家,简常念就忙着生火做饭,外婆不肯进屋休息执意要给她打下手,她只好搬了个椅子放在院里,让外婆做一些择菜之类轻松的活。
她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掺上水盖好盖子,把灶台里的火生的旺旺的,干燥的树枝和松果噼啪作响,火光也照的她的脸色发黄,额头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简常念拿手背抹了把汗,就去门口的柴垛里收拾昨天外婆捡回来的柴火。
枯树枝之类的现在就能用,有些湿柴还得放在院子里晾晒几天。
她一边从柴火堆里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来做拐杖的木头,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想了想还是算了,明天去山上看看吧。
“小念,米饭好像好了。”外婆道。
“诶,来了。”
简常念把码好的柴火抱进灶房,又跑出来从井里打水洗了洗手,端着外婆择好的菜进去了。
一阵锅铲碰撞的声音,外婆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既心疼又欣慰。
不多时,饭菜香味飘了出来。
简常念先进屋摆好碗筷,又出来扶起外婆。
“外婆,走,吃饭了。”
吃完饭简常念去洗碗,外婆在屋里做针线活,见她书包外面的拉链坏了,用别针别着,打算给她补补,便把里面的书本都一一掏了出来。
于是简常念进屋的时候,便看见外婆对着被撕坏又用胶带粘好的书,微微发抖。
“外婆……”她轻轻唤了一声,脸上发烫,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老人家转过头来,眼眶是红的。
“这……这是怎么弄的?”
“我……我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简常念不想让外婆操心,只好硬着头皮道。
外婆颤颤巍巍的手拿着这些破破烂烂的书本,声音都在抖。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爱护一针一线,吃饭碗里不能剩米,东西用烂了再换,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简常念生怕她再气出个什么好歹,连忙跪了下来扒住外婆的膝盖,眼里泛起了泪花。
“外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到底是从小一直养大的,就如同她心疼外婆一般,外婆疼她只会更多。
老人看她半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光,突然伸出手。
简常念下意识闭眼,泪就涌了出来。
外婆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替她揩去泪水,简常念顺势把脸埋在了外婆掌心里,趴在了她的膝盖上。
老人摸着她的脑袋,嗓音有些哽咽。
她知道,小念是个好孩子,因为家里很穷,所以自从她懂事起,一直都很节俭,一分一厘都舍不得乱花,怎么会去撕书呢。
“小念啊,外婆……对不住你,要是外婆再有本事一点,你就能去念高中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只抱住了外婆,没抬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一点。
“多亏了外婆我才能长这么大呀,而且技校怎么啦,别人还在念书,我就能挣钱啦!”
“多读点书总归是没错的,像你妈妈一样……”老人说到这里,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顿了一下,转了话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外婆能下地走路,就再去镇上找一份工作,给人家缝补浆洗衣服,打扫卫生都行,小念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吃饱穿暖就行了,往后啊,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外婆给你攒一点是一点儿。”
简常念摇摇头,她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外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这周起,你不用再给我那么多生活费了,我周末不回家了,去找份兼职,也能赚点儿钱。”
她生怕外婆不同意,连珠炮一般地说完,甚至还扯了个善意的谎。
“外婆,您可别拦我,这一来对我是种锻炼,早晚要出社会工作的,二来兼职我都找好了。”
所幸外婆对她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也没多问,否则她可没周沐那么好的口才能把假的说成真的,编得天花乱坠。
乡间的夜晚安详而静谧,除了虫鸣声外偶尔只听见几声狗叫。
卧室的灯泡都有些年成了,本来就不明亮,又蒙了厚厚一层灰便愈发昏黄些。
简常念坐在书桌前看书写作业,揉了揉眼睛,回过头去,外婆已经睡着了,针线还拿在手上。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针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婆,确认睡着,这才从兜里把那封介绍信掏了出来,还好她随身带着,没有放在书包里。
简常念把纸张的折痕抚平,每个字都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咬咬牙,准备撕碎它的时候,终究是有些不忍。
她轻叹了一口气,复又折了起来,把介绍信连同她刚刚萌芽的梦想一起关进了暗无天日的专业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