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微月优哉游哉地坐回去:“你上了他。”
粗俗又直白。李固没否认。
皇帝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庞微月反倒怔忪了,须臾,哈哈大笑,眼角噙出泪花,笑着笑着,连话声都变得凄厉决绝:“李固,你这个疯子!!!”
那天在太液池旁偶遇,不过眼角余光,偏见那锦黄衫子下,或青紫或嫣红的痕迹,仿佛耀武扬威地炫耀,将军是如何受到帝王爱不释手的宠幸。
后宫那么多女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或一对秋水眸子柔润恬静,或一双抚琴柔夷能奏仙音,还有那最善舞的女儿,伴丝竹管弦曼舞霓裳,舞尽了李朝两百年来的风华。
为什么,偏偏是常年征战在外的叶十一?!
皇帝轻轻挑了下眉梢,眼底冷漠不必遮掩,在他眼里,面前人如何发疯发狂撒泼哭闹,与死人都没有任何区别。
帝王心凉薄至此,即便早已知晓,庞微月仍感到心惊胆寒。她紧紧盯住李固眼睛,试图从中捉摸到哪怕一丝起伏。然而极目所望,尽是深沉不见底的古井无波。
“呵…叶家。”庞微月咀嚼着这两个字,和它背后无法示人的寒意,忍不住浑身发冷:“猛虎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容不下庞家,你就容得下叶家?所以你要毁了他。”
“你明知道…将军那样的人…”蓦然间,失魂落魄,依稀还记得年少时,叶十一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
叶家少爷调皮捣蛋,却生来一副好心肠,见谁都添上三分关心。分明他自己也是个小娃娃,害怕那条张开血盆大口汪汪吠叫的恶狗,却要强撑着挡在她身前。
叶十一,是王朝的剑,矜高桀骜,不堪折。
“与你无关。”帝王寒声打断她。
庞微月沉默,过了许久,久到她以为皇帝要不耐烦地拂袖而去,抬起头却发现他仍然立在那里。他在等她回答,她在叶十一心里种下了什么。
憎恨他凉薄心肠,狠心绝情,却仍然止不住心底最后一丝念想,直呼他名讳,问道:“李固,你就没有喜欢过谁吗?”
别说什么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贵妃,庞微月甚至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姓李的和叶家大小姐成亲这七年来,绝对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尽管不知这两人为何成亲,但李固不爱叶明菀。叶明菀,也并不爱李固。所谓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都是不明就里的外人错信了假象。
皇帝与贵妃,联手营造的假象。
李固动了动嘴角,仍是低沉沙哑的声音:“与你无关。”
“是么…”庞微月呵呵低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与将军说了什么吗?我告诉他,你与贵妃才是真正的夫妻,你们才是一条心。我骗他,你心中所爱,只有贵妃。”
杀人诛心。
庞微月会因为欺骗单纯的叶十一而感到愧疚,但只要一想到李固或许因此后悔,哪怕后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心中快慰都要压倒愧疚。
李固面色铁青,转身离去。
庞微月踉跄追过去,十根枯槁指尖紧紧攥住牢门,青筋浮现。女人凄厉嚎啕尖叫:“李固——迟早有一天——你要后悔——后悔!!!——”
我的陛下,但愿到那一天,你可别痛哭流涕。
紫宸殿门口,魏公和胡拔山拦住了气势汹汹赶来的叶明菀。“十一在哪儿?!”贵妃横眉竖目,厉声质问。
魏公满头大汗,不敢言语,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娘娘恕罪,陛下交代过,臣不能说!”
胡拔山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叼着根细长柳叶,抱胳膊抖腿,斜眼打量雍容华贵的贵妃。他身后一帮北衙侍卫,把紫宸殿门牢牢堵住,保管贵妃一介弱女子进不去。
两帮人僵持不下,皇帝总算回来了。
叶明菀陪姓李的演了这出戏,骗了庞家暂且不提,骗了十一,她于心何忍,待见到幼弟眼中不可置信,终于明白这出戏也并非十全十美。
可她又不敢在李固面前发火耍横,见了皇帝,仍然得低三下四地恳求:“陛下,十一那日昏迷,不知情况如何。臣妾实在想念他……”
“叶明菀,”不等她多说,皇帝不耐烦截断, “你心知肚明,他不是你亲弟。朕劝贵妃莫要一天到晚瞎操心。安心养病。”
李固头也没回,越过她进了屋中,一甩手,殿门砰然合拢。顿步须臾,绕过碧纱橱,却见一道单薄身影。
叶十一终究醒来,脚踝处挂着链子,抱膝呆坐,直愣愣地盯住虚空,茫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