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汴贼,快来捉生!”
“天耶地也,教衙内说中了,真有捉生将在山上!”
……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男人们光着腚,挥汗如雨在田里收拾稻子,衣不蔽体的女人们担着竹篮装的饭食,小孩手提壶装的水,相互跟随着到田里送饭,一个贫苦妇女,抱着孩子站在自家男人身边。
右手拿着捡到的谷穗,左臂挂着一个破烂的竹筐。
身上没有一件完整的衣裳,破布裁成的粗衣勉强遮了羞处。
看着赤身果体的自家男人,女人突然蹲在地上,抱着怀里的儿子哭了起来……
室中更无人,唯有乳下子,有子母未去,出入无完裙,家中无宿储,徭役犹未已,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风儿也小了一些,似乎在叹息,天上烈日也热了一些,似乎在发怒。
阵阵脚步声响起,一队武士行色匆匆。
郾城比起八年前有了很大变化,瓦砾遍地,残垣断壁。
自从官军打来,许州百姓就遭了难。
在此之前,遵照朱温的命令,庞师古派兵把能通知到的许州百姓都通知了一遍,官兵就要打来了,不愿意进入郾城避难的话,就早些跑罢,跑得越远越好,别被官军抓住就好。
之后很多百姓进入郾城避难,自家朱大帅总比官军要好吧,还有一部分哪里也没有去,听说王师纪律严明,或许可以在等等看,还有一部分真的跑了,拖家带口钻进了深山老林。
后来官军真的来了,只是有些不一样。
打着朔方军旗号的蕃兵,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强征徭役,无恶不作。
打着成都军旗号的西川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挨家挨户核对户籍,凡是家里有人给朱温当兵服徭役的,西川军马上就会把这家人抓了,女人的脖子上会被挂一块写着字的木牌。
然后西川士兵就拿着鞭子,把这些汴兵的妻妾儿女驱赶出去游街示众。
往往还会敲锣打鼓宣布道:“这就是跟王师作对的下场!”
郾城郊外草野没有进城避难的老百姓,大多被官军行营的差吏强行抓走服徭役,郾城外郭城区的房子已经被官军的火药炸了个七七八八,老百姓只好跟郾城的汴兵在一起吃住。
这得益朱大帅一向善待自家百姓,宣武军纪律严明。
蒋玄晖一行终于到了郾城北面十里之外,官军斥候和捉生将的数量明显多了起来,随时能看到一大队骑士从田间地头飞奔而过,蒋玄晖一行只好边走边躲,慢慢向城池靠近。
“几位客官的口音像是郑人,不知道汴州是什么规矩?我们这里已经被官军接管了,现在的规矩是太阳一下山,草市店铺就得散了打洋,街上不准有人,也不准三五人结伴同行。”
“若是差了一分,轻则当街按倒,打你个皮开肉绽,重则抓到牢里,罚你个倾家荡产!”蒋玄晖听得心头一惊,正待问些什么,却听那小老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更厉害的,官军刚到郾城那会儿,当街打死杀头的都有,那段时间,光我们这条街上,商户就少了一半。”
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无尽的凄凉,蒋玄晖一行竟然也被感染了,或许是想起了自己这一路的经历,蒋玄晖问道:“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你就不能迁到别的地方吗?”
老头儿赶紧嘘了一声,左右望了两眼,这才接着说道:“客官,这话可不敢说啊,逃走了抓回来要杀全家的,要是被扣上一顶私通汴贼的帽子,全家都会被官军拖出去砍脑袋。”
蒋玄晖叹了一口气,再问道:“驻扎在郾城北面的官军是哪里来的?”
小老头想想道:“有些官兵,头上戴着斗笠,额上包着白孝布,脚上踏着草鞋,说话一口格老子的,说的话也不咋能听明白,听说是西川来的兵,还有好多兵一口蛮腔夷调。”
“那些好像是湖南来的蛮兵,郑大帅部下的。”
“对了,那些西川兵的大帅姓王,其他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也不晓得汴州朱大帅什么时候来救我们,这日子不是人过的啊……”
说着竟然低声哭了起来,之前那个跟蒋玄晖争吵的老牙兵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头的两个儿子都被官兵打死了,两个媳妇也被官军抓走了,也不知道是去服徭役还是当营妓。
“他们为什么把人打死?”
“说我儿子是私通汴贼的细作,然后就拉出去杀头了。”
“你们是从汴府来的吗?朱大帅还会来吗?”
朱温在陈许一带深得民心,陈州老百姓还自发给朱温立了生祠。
听到老头这些话,蒋玄晖叹气道:“估计来不得了,皇帝要杀朱大帅。”
“这么好的官都要杀,昏君啊!”
跟老亭长打探完了情况,蒋玄晖一行辞别。
晚上的时候,蒋玄晖一行终于进了郾城,出发的时候一共十六人。
蒋玄晖,十三个牙兵,一个马倌,一个虞候,等走到郾城,一行只剩下七人。
“蒋衙内,杨守亮攻城一日急过一日,许昌汝南一带戍兵不足,丁会兵败小溵水,张存敬孤军被韦昭度和崔安潜围在陈州,郾城已是危如累卵,随时可能易手,大帅到底何意?”
如果不是急眼了,庞师古也不会如此出言不逊。
庞师古虽然不如胡真这些元从老人,但地位资历也不差,朱温上任汴州的时候,他就是朱温的偏将,陈州之围,蔡州血战,他都当过先锋,只要他没有反迹,谁都动不了他。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蒋玄晖端着酒樽,望着漆黑的夜空。
庞师古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吟诗作赋。”
“庞都头不知道啊,不知道北方形势啊……”
蒋玄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苦笑道:“知道被官军捉生的丁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