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是初冬;去时,同样是初冬。
寒风凌冽,晨光未露。咸阳城外哒哒的马蹄声响的突然,惊醒在城门口打盹的守卫。即使在咸阳住了一年,可顾衍并没有什么行礼——甚至比来时还要少。
虽然顾衍和嬴政都清楚秦王的安排真正的含义,而秦王也给他留足了脸面,可在大部分人心里他此去不过是被王上厌弃了,自然不能在白天时离开。他还丢不起那个人。
官道宽敞干净,但同样古朴老迈。自孝公时秦人迁都至咸阳,近百年间这条路恐怕都没有大修过。脚下是发滑的石板,幽幽的反射着守卫们的铠甲,马车的轮子在车辙里深深的埋下,为这历史的痕迹增添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城墙离得很近,高高的耸在车架的旁边,顾衍伸手掀开帷幔,好像都能感受到这如今最强之国的寒意。
窄窄的月光让顾衍的眼睛感受到一丝光亮,只是太过惨淡,酷似远古的记忆。顾衍轻轻的叹了口气,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轻轻的叹慰也消散在寒风中,就像是不愿惊醒打盹的守卫,也不敢惊醒一个古老的国家。
......
寒风凌冽,难道瑞雪丰年。
一丛马蹄扬起白色的浪花,在顾家宅邸门口停驻。为首的青年,面冠如玉,脸庞无须,气度非凡,翻身下马。随手脱去貂裘,仆从们根本赶不上他干净利索的动作,没有照顾到来者下马,只得慌乱的接过披风和马鞭。
管事匆忙的打开边门,口中道,“君子归家,我等迟来,还请恕罪。”
“无碍,也不必叨扰大家了。”来这朗声道。
“学以治,教为先,与先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啊——”
顾衍倏然惊醒,条件反射似的用手去摸嘴角,确定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血没有喷出来,动作熟练的就像是经过无数回了一样。
窗外大雪纷飞,狂风凌冽,抽打着林叶。漏窗上被细细的覆着白娟和纸,以保证寒风不会吹进来。顾衍没有摸到湿润,暂且放下心来,缓缓地呼气让新鲜的空气再次充盈胸腔,又吐出。
自从离开咸阳,他就大病了一场,身体不复从前,如今已过去数年。冬日里地龙烧的旺,他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可身子又畏寒,万不能开窗通风。
刚刚的梦魇让他浑身发麻,身子半会动不了,只能麻木的瘫在榻上。
手边还有就要寄给嬴政的信,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但从他越来越差的身体来看,恐怕已经为公子的他并不能完全接受远在岐山的曾经的太保的建议。也对,信中根本没办法将很多事情解释清楚,就算嬴政有心践行,可不明白其中原理,改变历史的代价还是需要顾衍背负。
天蒙蒙亮,仆从端着热水已经候在门外,侍女数年如一日的重复着清晨的流程,只等主人清醒。再过一阵子,父亲和母亲就会起床,——兄长,恐怕也要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所以最近大家都起的格外早,唯恐顾家的嫡长子回来没人招呼。
顾衍深吸一口气,终于拿出勇气从温暖的被衾里出来。
适应了重量后,他像常人一样换下中衣,在侍女的帮助下穿好青色深衣,洗漱后披上厚重的毛披风,任由侍从帮他把头发梳好,最后用玄色的娟将头发包好,最后走出门。
“少主,你起身了。”扎髻的少年快步走趋步从穿廊尽头走来,躬身将手抬起,方便搀扶顾衍。
顾衍轻轻点了点头,韩徒深知他的意思,没等他开口便流畅的说,“主公未起身,女君正在洗漱,郎君今晨已经归家。”今早君子便已经纵马归来,只是时辰尚早他吩咐仆从不必打扰父母兄弟,独自一人在书房静坐读书。
既然时辰还未到,顾衍便让韩徒自去做事,自己也到了书房。
乌黑的鸱鸮手杖被他捏在手里,也不用,就像是精致的装饰品。
微微的呼吸声,自然不是他的,那便只能是独自在书房静坐的长兄了。少时还和长兄有过接触,但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兄长也到了参军的年纪,如今已经过去五年,顾衍难免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哥。
“阿衍?”屋里的人倒是没有什么顾虑,看见门口踌躇的少年,猜测道,“是阿衍吧,怎不进屋?”
顾衍只得抬步走进书房,将鸱鸮杖挂在臂弯处,然后端正的行礼。那边好像随意的动了动就算是将礼回了,然后他就听见自己亲哥嬉笑的声音,“快来坐,我在军队也听说你的事情了。”
顾衍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兄长听说的是哪一件。
“这纸可真是良物,军报都轻简不少。”显然,顾家长子顾昭在军队野惯了,根本就是将贵族礼仪丢了个一干二净,说话也爽利,见顾衍没有接话,道,“你我兄弟几年未见,倒是生分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其实几年前顾昭回来过一次,结婚。但顾衍当时在咸阳,便没有赶上。再加上芈氏觉得顾衍身子向来不好,舟车劳顿当然能免则免,也没通知他。
所以兄弟见多年都没见了。
“是衍身子羸弱,让兄长担心了。”顾衍笑着摇摇头,没有接茬,“阿熙倒是活泼,肖似兄长。”阿熙是顾昭的儿子,娶了临乡的赵氏后顾昭没过几天就回军队,留下赵氏在家。
等到顾衍从咸阳回来,就有了个可爱的侄子。
阿熙也是他一直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