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当日,府院门前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除了本届的考生们,还有大部分是考生的爹娘兄弟,亲朋好友,有的还带着妻儿。 榜单会在辰时张贴出来,但卯时的时候府院门前已经挤满了人。 韩辰逸和陈思齐远远的站着,虽说对自己有信心,但真到了这一刻,韩辰逸还是有些紧张。 陈思齐却很放松,反正读书对他来说就是一时兴趣,考上了当然最好,没考上也可以下回再来。 此时府院内,以蔡源为首的官吏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工作,就是撕名封,写红榜! 所谓撕名封,写红榜就是将答卷上之前糊住名字的地方撕开,然后将考中之人的名字从头名茂才开始按顺序一一写在两张大红纸上。 谁是头名,谁是第二,谁是第三是三位监考早就根据考生们的答卷决定好的了,撕了名封之后,蔡源提笔在第一张大红纸左上角写下:第一名,韩辰逸,夏县。 紧接着第二行写下:第二名,范离,夏县。 第三行:第三名,吴道远,伍县。 …… “夏县学子今年不错,前三名竟有两个夏县之人,这个韩辰逸就不用说了,倒是这个范离也不错,看来林文杰这几年把夏县治理的不错。”府丞王瑞堂看着前三的位置夏县就占了两,不由得低声感慨。 刘永昌也赞同的点点头,说道:“听说这个韩辰逸之前还写过两首诗,都是极为难得的佳作。” “是难得的佳作,与他此次府试做的诗词一般难得,你们有空可以读一读,品一品。”蔡源一边写着红榜,一边还不忘与王、刘二位聊着:“林文杰还因此亲自写信跟我推荐此人,想让他破格入东阳书院读书,我本来想府试过后亲自到夏县去看看,没想到韩辰逸居然也参加了本次府试,还考中了头名,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话说完,蔡源直起身来看了看已经写好的一张榜单,上面有一百个人的名字,为本次府试的甲榜。 后一张要写的是本次府试的乙榜,名次都是一百名开外的,最后一名是两百八十九名,也就是说整个河东府今年一共有两百八十九名考生考中了秀才。 蔡源一块写完之后将笔递给王瑞堂,王瑞堂拿过十张白纸,将那两份名单又誊抄了五遍,分别放到信封里密封好,才交给门外等着的小吏吩咐道:“即刻送往各县。” 小吏得令而去,三人这才拿着那两张大红榜一块出去了。 府院正门大开,广场上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都有默契的安静了,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正门口的那三位官员身上,尤其是拿着红榜的蔡源。 蔡源早已习惯这种场面,面不改色的上前,高举手中的红榜,朗声说道:“本届府试共两百八十九名学子通过,现在,放榜!” 说完将两张榜单递给一旁的小吏,小吏在衙役们的护送下,走下阶梯,将榜单粘贴在布告栏上。 广场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有些心急的甚至等不及的使劲往前挤,要不是前面有站着拿着武器的衙役们拦着,恐怕这会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按照惯例,甲榜的上的人名都会由小吏高声念出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小吏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高喊道:“头名茂才,夏县韩辰逸!” 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是一阵高过一阵讨论声、疑惑声和询问声…… 而作为众人谈论中心的韩辰逸只是在人群外围微微一笑,反倒是一旁的陈思齐比他更兴奋,仿佛中了头名的是他自己一般! “敢问大人,韩辰逸凭什么得头名茂才?”人群最前边,突然有一个声音高喊道,众人一看发现那是一个青衣学子,此时俊秀的面容上充满悲愤。 这人不是范离还能有谁! 读榜单的小吏脸色大变,看着范离厉声训斥道:“休得胡言,这榜单是三位大人共同定下的,岂容你质疑,还不退下!” 小吏年年读榜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青衣学子怎么这么不开眼,居然敢当众质疑榜单,这不是等于当众暗示三位大人不公嘛! 对于小吏的训斥范离充耳不闻,目光直视阶梯之上的太守蔡源,再次出声:“敢问大人,韩辰逸凭什么得头名茂才?” “哦?你是在质疑我们三人的决定吗?”蔡源嗤笑一声,看向范离的目光充满冰冷,小小学子竟敢挑战他的威严,还真是放肆! “学生不敢。”范离微低下头作揖,但说出的话与那句学生不敢背道相驰:“但如若没有一个解释,学生就是不服气他韩辰逸能考上头名!” “好!”蔡源朗声大笑,这已经多少年了,从他坐上太守之位,这偌大的河东府还有谁敢质疑他的话?今日不仅有人质疑了,还是区区一位学子,当真是有趣极了! 突然的,蔡源对这青衣学子的身份产生了兴趣,便问道:“你叫何名,是何人士?” 范离依旧低着头,但声音却很坚定:“学生夏县范离!” 他敢当众质疑自然不是莽撞之举,学子之间有相互不服气的很正常,虽然他不服气的方式不恰当,但他身上好歹也有功名,而且还是当着众学子的面,所以他这样做虽然过分了,但蔡太守依旧不会把他怎么样! “好,除了范离还有别人不服气的吗?”夏县,范离?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蔡源看清楚这整件事情,这个范离与韩辰逸属同县考生,之前必定认识,而且两人之间怕是有不小过节,所以范离才这么不甘心、不服气,冒着得罪他们三人的风险都不惜当众质疑榜单! “学生不服!”第一个跟着站出来的是聂云辉! 聂云辉和范离不仅是同窗,还有一层更亲密的关系,范离的母亲聂氏是聂云辉的亲姑姑,所以算起来聂云辉和范离还是表兄弟的关系。 再加上聂云辉对于韩辰逸也不喜欢,所以这种时候当然也会跟着站出来支持范离! “学生……也不服!”之后又有三四个人站出来,这些皆是与范离和聂云辉交好之人,也同是文德书院的学子。 “很好,既然有不服气的,那本官就让你们心服口服!但只此一次,以后还有人敢质疑官府的决定,本官绝不轻饶!”蔡源面色严肃,那句绝不轻饶让范离几人都身躯一震,心中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这番质疑太守的做法,若在平时就算身上有功名也早就被乱棍赶出去了,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 随后,蔡源对着人群中一声大喊:“韩辰逸何在?” 广场外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缓缓穿过人群,在阶梯下停了下来,一边规规矩矩向蔡源行了个礼,一边口中喊道:“学生韩辰逸拜见太守大人。” 不管之前认识不认识,在这时候韩辰逸都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有人在指指点点,也有人在低声讨论,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谈论几日前韩辰逸与范离对对子之事。 但不管周遭如何,韩辰逸依然半低着头,礼貌而又尊敬的站在阶梯下等待蔡源说话。 看着不疾不徐,面色平静的韩辰逸,蔡源满意的点了点头,语气也不禁温和了几分,说道:“将你府试时写的那首诗念出来。” “是。”韩辰逸点头称是,然后转身面对众人,抑扬顿挫的将那首诗念了出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众人仿佛看到原野上一片茂盛的青草,年年岁岁枯萎了又苍翠,青草的生命力极强,就算大火把它焚尽,等来年春风一吹又生机勃勃。 四句诗通俗易懂,意境也简单明了,但就是这无限的生机让人为之动容,那青草仿佛是人的化身,任何困难都无法将他打倒,反而越挫越坚强! 能写出这样好诗的人考中头名茂才是理所当然吧,众人在心中如是想到。 “诗词只是一部分,他诗词做的好并不代表经义和小策论也做的好,所以学生依旧不服!”但范离依旧不甘心,韩辰逸诗做的好,他早就知道了,但是想以这个理由让他信服,他不甘愿! 这话一出,众人皆侧目!本来当众质疑榜单已经是胆大妄为,太守大人大度不予计较还给了解释,但范离居然还不认同,这是脑袋进了水无法思考了,还是他与韩辰逸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彻底得罪太守大人也在所不惜! 韩辰逸也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今日的范离过于急切,没了往日的平静,仅仅只是为了与他争口气的话,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实在太不值得! “韩辰逸经义满分无错,至于小策论,本官能说但是你敢听吗?”蔡源的目光越来越凌厉,身上甚至浮现出一股杀伐之气。 蔡源怒了,真正的怒了! 而首当其冲的范离哆嗦着身子,别说回蔡源的话了,他已经吓的腿都软了,不要多,只要再有一分力他就会摔倒在地。 一府太守之怒他区区一个秀才承受不起! 看着乖巧了的范离,蔡源心中冷笑,一双阴郁的眼扫过众学子,然后厉声说道:“继续念榜,再有扰乱放榜者,本官不管你们是何身份定严惩不贷!”说完拂袖而去! 之前他不与范离计较一来因为范离是晚辈又是本届学子,二来则是范离能考中第二名,也是个人才,所以他惜才不去计较。 但这不代表范离能得寸进尺!一开始当众质疑榜单已是错,现在给了解释居然还不知道收敛,反而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区区一刚考上的秀才,是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这样的人品和脑子,就算再有才,只要在河东府的管辖内他蔡源就不会让他有机会往上爬! 蔡源的犀利和狠厉的言辞让范离幡然醒悟,想着自己为何今日自己这么反常,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韩辰逸那里受到了羞辱,他都忍过来了,为何偏偏今日他失常了! 为何?他自问,然后自答:因为他最在意的头名是韩辰逸的了,是那个他最讨厌的韩辰逸的!诗词比不过,他可以忍;对对子对不过,他可以认输;但他志在必得的头名茂才,他最后可以在韩辰逸那里赢回骄傲和自尊的东西也失去了,所以他任性的孤注一掷,最后结果是把自己的前途也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