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从之除了日日忙着刑部的事情,可心里依旧惦记着家里的事,这日成壁又把信取来,祝从之把信封拆开,连祝夫人的信都没读,就先去找池穗的信。 薄薄两页纸翻开,池穗那斗大的字又映入眼帘。 池穗在信上和他解释了一番说自己疏于在文墨上下功夫,躲懒了几次,又说自己一切都好。祝从之起先是如释重负地一笑,而后又黑了脸,把信纸“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还是偷懒,平白让爷担心这么长时间!等下次见她,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成壁听他说完,也咧开嘴笑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祝从之气哼哼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把信拿起来看了一遍,不知怎的又露出一个笑容来。 * 早先,祝从之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在邺城一掷千金,吃喝嫖赌除了嫖之外,他哪个都沾,曾经一夜赔了一千两,当然那次也被祝大人好好揍了一顿。 他虽然顽劣,可脑子好,一千两银子砸出去,不过月余又赚了两千两,祝大人怕他招摇,通通捐给了灾民。 祝从之胆子大,又心细如发,除了每日处理刑部的工作,又到大理寺去查看卷宗,他拿着公主令牌,哪个也不敢拦他,只是背后人云亦云,说只怕这位小祝大人,已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 这些话祝从之一概不知,他只想早日了解了手上的事,找机会回去看看池穗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在大理寺找到了父亲查过的案底,父亲是在查的漕运款项,不过刚查了一半,祝从之由此接手,又把宋济征掌管的盐铁数目一一核对。 祝从之没有学过这些,可是他虚心又脑子快,朝中的几个大臣虽然不知道他在为什么奔走,可见他得公主青眼,也帮衬他几把。 又过了二十多日,祝从之从食盐账册上找到了纰漏,细细追查下去,竟然找到了五万两亏空。 只是这五万两白银的去处却不得而知。按理说,这五万两的巨大数额,不该从此人间蒸发。 祝从之想了好几日,猛然想起父亲被革职那日,钦差说过的话:“祝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收受五万两赃款。” 思及此处,祝从之猛的弹跳起来:“备马,带我去上林狱!” 潜元十三年,四月廿二日。 庆阳公主上书天子,痛斥定北大将军宋济征贪污赃款,污蔑臣子,条理清楚,有理有据。 此言既出,朝野震动,皇上震怒,急召宋济征回京。 一时间朝堂上的局势微妙起来,庆阳公主的声势日益壮大起来。 宋济征入京那日,身披甲胄,满身战甲,他骑着战马由成端门而入,到了内廷外下马步行。 祝从之站在庆阳公主身后打量着这位年过半百的将军,他龙行虎步,不怒自威,看不出半分气虚。 皇上一同召见庆阳公主和宋济征一同入内,祝从之就在门口静静地等着。 宋济征带了两个亲兵,不过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将,二人站了一会开始低声交流,起初祝从之并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可因为离得很近,他们说的话大都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也不知将军在里面怎么样了。” “此事皇上自有定夺,不是我等可以非议的。咱们还是想想回到靖安城之后该怎么打仗吧。” 其中一人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那个姓池的小子,前日比射箭,要不是有他,老子就是第一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窜出来的!真他娘碍眼!” 另外一个人安慰他:“那怎么办,何将军看重他,他连战场都没上就让他当了百户长,你我可没这个好运气。” 祝从之正盯着脚边的砖地发呆,这几句话飘进他的耳朵里,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没上战场就封了百户长?这个姓池也太好命了,还有个何将军护着,干!他最讨厌这种以权谋私的人了。 而后他又想起了池穗,这个女人脾气古怪,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这几日搅和得他寝食难安。祝从之暗暗在心里骂了两句过过瘾。 “啪”的一声,碗盏碎裂的声音从室内穿出来,清晰可见。 又不知道说了什么,里面的宫人都被呼啦啦地赶了出来,在宫外的丹壁上跪了一地。祝从之一头雾水地跟着跪下。 又过了一刻钟,殿门中开,庆阳公主和宋济征二人一同走了出来,庆阳公主没什么表情,对祝从之说:“你跟我来。”说着略抬了抬手,随侍在侧的宫人退后十几步,远远的跟在后面。 庆阳公主今日着朝服,脸上薄施粉黛,明艳不可方物:“你说这五万两白银,是盐商王庆受宋济征指使,送给祝大人的,在上林狱,王庆对此事供认不讳。你可知方才殿中,王庆一口咬定这五万两是他自己独吞,想要栽赃给祝大人,和宋济征无半点干系。” 祝从之一愣,还没说话,庆阳公主继续说:“而后,他突然撞向大柱,血溅当场,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宋济征最多有一个御下不严之罪,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祝从之听愣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庆阳公主抬头看着掖庭层层叠叠的屋脊,倏而一笑:“当然不是。你父亲的事待皇上彻查之后,只怕很快就能定夺了,而我?”她妖娆一笑,“我想要的,很快也能得到了。”说着她挥了挥手,远远跟着的侍从举着公主华盖走了上来,簇拥着庆阳公主向贞顺门走去。 五月初七,帝特下诏书,诏祝景行入京。 天子一言九鼎,祝景行本是罪臣,为保护天子颜面,自然不能朝令夕改,故而诏书中没有提及因为何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只怕又要重新开始重用祝家了。 这一次祝大人和祝夫人一起入京,祝从之自那日起,便开始迫不及待地盼着全家入京,一方面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另一方面,他想好好教训一下池穗。 他把自己的宅子好好收拾了一下,规格都是按照在邺城的旧宅来算,可到池穗的房间时,祝从之却犯了难。 头一日,他明日买了梳妆台,胡床,八仙塌,美人靠,楠木屏风,转日越看越不顺眼,让人统统搬走,又换上兵器架和书架。 等好不容易摆了个七七八八,他顺路拐进来瞥了一眼,气得暴跳如雷:“这哪像女郎的房间,给我改!” 这一连串大动干戈,让成壁叫苦不迭:“公子,这不是你让我换的吗?” 祝从之狠狠瞪他:“胆子肥了,敢和我顶嘴了?” 成壁擦了把汗说:“公子就算宝贝池姑娘,也有个限度,来京城这么久,府里的银子有限,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这话像是踩了祝从之的尾巴,祝从之好看的杏眼瞪起来:“我什么时候宝贝过她?等她来京城我要好好收拾她!” 成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缓不过来,前几日分明还是不假辞色的模样,怎么刚过了这么几日就不一样了呢? 祝从之没有注意到成壁的若有所思,指挥着府中的下人们:“把梳妆台搬进来,摆在窗户边上!刀架?女人舞刀弄枪像什么话,搬出去搬出去……” 又热火朝天的忙了半天,祝从之想了想,突然叹了口气:“算了,不收拾她了。” 这朵狗尾巴花,要是掉了片叶子,岂不是更丑了? 祝从之找了张椅子坐下,招手把成壁叫来:“他们哪日到京城?” 成壁想想说:“约么还有三五日。” 祝从之点点头:“时令瓜果多买些,哦对了,过几日去藤和斋买些糕饼来,那土包子啥也没吃过,每样儿都买些。”说着像暴发户一样从怀里掏了一大把银子丢在桌子上,“不要给爷省钱。” 成壁看着祝从之的模样,只觉得又好像回到了邺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