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寒活泼得过分了,陆续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家里打碎的一半陶瓷品,基本都和他离不了关系。
陆听寒的淘气衬托陆磬的乖,无论陆续意怎样捏他的脸总是笑着的,唇角两个酒窝,眼睛亮晶晶发光。他好像很喜欢自己摸他,摸他的脑袋,摸他的后背,温顺又听话,几乎是陆续意见过最乖的小孩了。
可这样的乖并不是陆续意想要的。
他要陆磬要更强硬点,更强势一些才好,软弱被人欺,他体会过,并深受其害。他教他的小孩,都以最极端的方式教,他教他们硬气反抗,别人欺负你了就欺负回去,打架被叫家长了也不用慌张,只要不是你先动手打的人,一切都有他摆平。
陆续意有次喝醉了和发小讲自己的教育方式,觉得很解气,他小时候因为忍耐吃了太多亏了,于是他几近报复性得反击,这其实不对,可是很爽。
他的发小看着他,那双桃花眼眯起来,酒后微醺染上的红晕久久不散,讲是面若桃花也不为过,灯光下的美人都是这样的,陆续意看呆了,被他一指弹在额头。
“续意,”他说,“你喝醉了。”
陆续意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他清晰得感到脸颊上燥热的温度,于是他微阖上眼,拦住发小的胳膊,“让我睡会吧。”
陆续意一觉睡到天亮,地点也从混乱嘈杂的酒吧回到了家里。他盯着头顶印刷着小熊兔子和小松鼠的天花板发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
他扶着宿醉后酸疼的脑袋挣扎着起身,一旁陆磬倚在床沿边,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看向他,眼底透着光:“你醒啦,早饭阿姨做好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陆续意余光瞥见一旁陆听寒睡得四仰八叉的模样,心底腾升起一种奇妙的,他从未感受过的快乐,笑容是藏不住的,他说:“好哦。”
生活总要继续的。
陆续意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小孩们的生活,夜里回想自己从前的资产,期盼他们活得开心活得快乐,钱能买来世间绝大多数的东西,陆续意想,他们大多数时刻应该都是开心的。他刻意避开了自己离去带来的影响,夜半入睡前,他也想过自己不在后小孩们的生活,可是太难了,就像他从没在母亲去世后刻意想起她。
人生是独自前行的,他在心里自欺欺人。
一曲结束后,观众席陆陆续续响起掌声,陆续意下意识也跟着鼓掌,他看着台上的青年起身又转身,正面朝向他们鞠了个躬。
标准的六十度,陆续意目不转睛看向他的脸。看向他唇角一颗红痣,红墨一样点着的痣。那是陆磬天生的痣,可是隔得太远,他无法像从前那样抱着他亲在他的痣上,夸一句弹得真好。
陆磬还是林家小公子的时候学过许多东西,大家标配的才能都学过,其中最精通的还是弹琴。他太适合一个人坐着,手下流水般划过琴面了,符合他的气质也符合他的地位。
陆续意第一次听陆磬弹琴是在半夜。陆磬和他刚从夜市回来的那个夜晚,那天他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天上的星星都藏了一半,他听见从门外影影约约传来钢琴声。
可钢琴在一楼,他母亲生前买下的一直闲置在书房,除她外从没人弹过。
小孩们的房间在二楼,陆续意以为自己半夜撞见鬼了,拿着棒子从后面绕过去,看见月光下,陆磬面无表情在弹奏贝多芬。
他闭着眼,可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了,陆续意一时分不清他真实的情绪,他踟蹰立在原地,而后放下手中的棍棒,轻轻坐到了沙发上。真皮沙发在夜晚还是微凉,陆续意坐着听完了整首。
他想,或许有些音乐天生就无法配词,真正能引发灵魂的悸动的只有音乐本身,而非填词后的个人感受。
陆磬鞠躬的弧度极显绅士,一举一动透着往日里惊才绝艳的林家小公子的影子。
陆续意这样凝视他,忘却了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他在想自己的陪伴或许并不久,并不能清晰了解小孩们的心理感受,比方说亲情,比方说爱情。
陆续意从前也听过传言,搞艺术的有不少同性恋,他开始觉得不可能,后来又想起这小孩第一次到家时的冷漠和后来的粘人,多舛童年酿造他极端的取向,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陆续意叹了声气,来时的震惊和愤怒奇迹般沉了下去。
他转身将手中的鲜花转送到一旁的工作人员手中,问及人物时指了指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钢琴家。他买了一束花,红色的玫瑰,热情的爱,但这份爱究竟无法通过陆续意的手中送出去了。他已经死得彻底了,心灵和生理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每个人都要长大,他的出现于他们而言不一定是件好事。
陆续意径直从后门离开,并未注意到在他起身后身后传来的、炽热而强烈的目光。
陆磬谢幕后走到后台,陆陆续续上台的演员占据了舞台,他的演出只是个噱头,真正的舞台要留给那些戏剧演员。可这些也已经足够,他本也不是为了钱来演奏的,他的演奏仅仅为了发泄。艺术家的毛病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矫情到了极点,居然也有人买单夸他直爽。
他冷笑一声,转身回到了休息室。推开门,内屋空调开得太热了,他刚从燥热的舞台上下来,热气迎面扑来,他轻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白皙光滑的锁骨。
后台只剩下寥寥几人,化妆师扎堆站在一块。见他进来了,其中一个装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向他走来,掐着嗓子笑道:“又怎么了大钢琴家,什么惹到你了?”
陆磬掀起眼皮看了眼他,“关你屁事。”
陆磬脾气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男人一点也不生气,起身走到他面前,顺着他的大腿坐下去了,陆磬感到烦闷,可心底又冷得发慌,他几近渴求得想要温热的肌肤触碰。
男人身上有着浓烈的香味,揽住陆磬的脖子,嘴巴抵到他的耳边:“有什么不开心的讲给哥哥听,哥哥来开导你。”
陆磬依旧不语,鼻间嗅到的浓烈的香水味令他作呕,可他躁动的心此时渴望一场火,不在乎火源是谁,哪怕知道他靠近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
想到这儿,脑海里无端想起刚刚瞥见的背影,他恍惚间看见了那人仓皇离去的侧脸,那张令他每每梦到都痛楚难熬的夜晚。
怀里的温热陡然降了温,陆磬伸手推开往他怀里凑去的男人,斜着眼瞥着他浓妆艳抹的脸,“滚下去。”
男人无情也似有情,那双好看的眼睛怎么也看不腻,被他推倒在地上的男人讨好得笑道:“好。”
他顿了顿又道:“以后寂寞了可以再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陆磬没抬头,他在思考自己花眼的可能性,想起这些年的人生经历,梦中的过往,自他成年后夜夜梦见的场景。
他太想念,想念到出了幻觉也并无可能。
可幻觉也能抵挡一部分寂寞。
陆磬没有犹豫,他打电话给大哥的秘书,隔着电话笑道:“封秘书,帮我找个人。”
不齿的秘恋令他感到几近悲哀的痛快,他在心里默念,一刻,一刻就好,贪恋一刻不叫做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