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居然敢用那种轻蔑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不知好歹。
抬头看了看高悬于夜幕的明月,他忽而伸出了手,手背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尖利的指甲醒目又刺眼。
圆月落于掌心。
却又永远无法触及。
杀戮的快感转瞬即逝,胸口被那个女人刺穿的地方就像是破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无论用什么也无法填补。
空虚。
无尽的空虚。
尖利的指尖刺破布料,撕裂已经愈合的伤口,毫不留情地陷入皮肉之中,搅弄,撕扯,疼痛刺激着颅腔。
——该死的女人。
*
宿傩又一次见到了那三个逃脱的老鼠。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袖袍空荡荡的女人,没有和他们废话的打算,掌心凝聚出黑色的咒力。
这几个人的出现……让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挥之不去的女人。
上一次想起她是什么时候呢……啊。记不清了。
既然已经消失了,那就——
消失得更彻底一些吧。
就把所有的、知道她的存在的人,统统抹除好了。
他漫不经心地做出了不得了的决定。
温婉美艳的和服女人腰间悬挂着细长的武士刀,单手把宽大的衣袖挽在腰间,明眸善睐,朝他身后多看了一眼。
“哦呀,看来妾身来晚了呢。”
她的语气寻常,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提,却意有所指。
这是自那家伙消失之后,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怒火夹杂着无处宣泄的恼恨瞬间爆发。
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浓厚,黑色的纹路在脸上舒展、扭曲,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喜怒。
烈火在身体里燃烧,与之同时蔓延的,是迟来的、压抑地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刺痛。
于他而言,不过是老鼠的抓挠,根本不值一提。
但身体却像是在这一刻才清醒了过来,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清晰地认知到——
那个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女人,是真切地存在过的。
在那个可恶的、口口声声说着因他而存在的女人任性地消失之后,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难以言喻的空虚彻底将他淹没。
漫长的、无趣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对此产生怀疑——
那家伙,是真实存在的吗?
亲口对他说出了‘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家伙,转眼玩闹一般地消失掉。
这种任性到令人作呕的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可……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做梦吗?
明明早就摒弃了这种没用的功能啊。
真是可笑。
在想些什么啊。
那种恶心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就算短暂地出现过,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因为失去了玩具后的无趣导致的思维紊乱。
仅此而已。
他把玩着尖刀的刀柄,笑了起来。
“不要说那种让人想把你大卸八块的话啊,逃窜的老鼠。”
“老鼠?”女人仅剩的一只手掩唇,佯装出虚假的惊讶,“居然说那种过分的话,真是讨厌。”
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少年走了出来,面色苍白得不像话,黑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握着刀柄的手背猛然青筋暴起,宿傩紧紧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眸,无处宣泄的烈火灼烧着心肺。
就连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
凌乱的攻击骤然爆发,僵持的局面瞬间剑拔弩张。
真是——
他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意,刻意放大的狰狞盖住了难以察觉的茫然。
无视掉砸在身上的攻击,他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像是要从中找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也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斗。
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浸透了白色的和服,细长的武士刀斜插入脊背,半张脸残留着烧灼的痕迹,一只连带着宽大袖袍的手臂静静地躺在污泥之中。
宿傩单手捏着两颗硬生生扯出来的黑色眼球,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人类的城镇也好,咒术师肮脏的巢穴也罢,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一丝一毫那个女人存在的痕迹。
他随手扔掉手上粘腻的视觉器官,没有在意失去的手臂,拔出腰间的尖刀,锃亮的刀面映照出一双腥红的眼睛。
面无表情地把尖刀插入胸口,插入那个从来没有愈合的伤口。
刀尖没入模糊的血肉,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就像是胸腔里那个空荡荡部位终于找到了契合的存在。
宿傩忽然笑了起来,低哑的笑声越来越肆意,他索性仰头大笑。
存在过啊。
那个愚蠢的、脆弱的、恶心的、任性的女人,明明就存在过啊。
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那双无论走到哪里也找不到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在么?
他抬手握紧刀柄,冰冷的、没有人类温度的手贪婪地汲取着上面残留的体温,一点一点攥紧。
说过那种话的人,还想就这样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么?
他可没有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啊。
那么——
在把她揪出来之前,就好好地投入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吧。
遍布黑色纹路的面孔陡然绽放出浓烈的笑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凝聚着强大咒力的术式猛然朝他的身体袭来,宿傩低下头,右手紧紧握着插在胸口的尖刀,紧紧地、紧紧地握着。
就像在握着那只留不住的手一样。
身体在眼前四分五裂,生理上的疼痛彻底被胸口麻木的空洞吞噬。
带着期待的笑容,他任由自己成为猎物手上的战利品。
这一次,
“如你所愿。”
他阖上双眸,等待终将到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