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边全程围观的苟二和葛三腿脚发软,早已被这血腥可怖的一幕吓得呆若木鸡。
看来背叛张晟投靠首席大人是明智的选择,否则躺在这里被大卸八块的可能就不只张晟一个。
——嘶,光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陆白筋疲力尽,双手一直在发抖,险些连剑都握不住。
此时的他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白衣也已被斑驳血腥染红。
烛火照耀下,那道摇摇欲坠的瘦削身影,像极了离枝的红叶,充满孤寂与无助。
张晟已死,今夜大仇得报,心愿已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陆白缓了口气,强撑着向剑无极道谢:“谢谢你,真的——谢谢!”
“嗯。”剑无极轻应了一声,微笑看他:“恭喜你,得偿所愿。”
“是啊,得偿所愿了,所以……”
陆白缓缓阖上茶色的双眸,苍凉一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九影剑横在脖颈上:“阿兄,我来了——”
“哎呀!”葛三顿时惊呼出声。
“这……”苟二也被吓了一跳,叹息着摇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剑无极心念一动,及时将九影剑召回,救了陆白一命。
陆白察觉手里的长剑凭空消失,蓦地睁开双眼,他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怒吼:
“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
“爹娘死了,阿兄也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串,大颗大颗从两颊滑落。
陆白一会哭,一会笑,自问自答,早已精神崩溃,万念俱灰。
他终于撑不住,身体摇晃了两下,便无力瘫坐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着什么:
“结束了,都结束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
陆白状若癫狂,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苟二转头看向葛三,用眼神无声交流:这小子疯疯癫癫,只怕是傻了。
葛三偷偷眨了眨眼睛:八九不离十。
剑无极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沉声吩咐:“你们两个过来。”
苟二、葛三立马暂停眼神交流,不约而同跑了过来,一个比一个狗腿。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小的随时听候差遣。”苟二满脸堆笑。
葛三也不甘落于人后:“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一声,小的就算当牛做马肝脑涂地也保证完成任务!”
剑无极不苟言笑,眸色沉沉:“若旁人问起东晟院近日可有异常,你们当如何回答?”
“异常?什么异常?葛三,咱们东晟院最近有异常吗?”苟二反应极快,原地甩锅。
葛三也不傻,立马绘声绘色撸袖子:“当然没有,咱东晟院好着呢!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胡说八道?皮痒了欠收拾?”
剑无极微微颔首,继续追问:“如若有人问及张晟的下落?又当如何?”
“公子爷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公子
爷的行踪,是咱一个小小亲随能够探听的吗?”苟二举一反三,现学现卖。
葛三点头附和:“就是,公子爷修为高强,想去哪就去哪,没事瞎打听那么多,想干嘛?”
剑无极嗯了一声,目光凌厉地扫视二人:“第三个问题,倘若张晟今后每日都在你们面前出现,你们又当如何应对?”
苟、葛二人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同时恭敬回答:“就同往常一样,随时听候公子爷的差遣,公子爷吩咐什么,小的就干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剑无极眸子微眯,冷笑着勾了勾唇:“你们最好牢牢记住刚刚说的话,否则……”
两人齐声回答:“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烂熟于心,半个字都不敢忘!”
他们二人这般配合,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很好。”剑无极赞了一句。
“那这……”
苟二欲言又止,指着地上横七竖八令人作呕的尸块,一脸为难:“大人觉得,这些……东西当如何处理?”
剑无极不答反问:“那头白虎妖兽现在何处?”
“张晟说距离城主寿辰还有些时日,就下令在城主府后面选了块空地暂时圈养着。”
苟二话到此处忽然顿住,心里萌生出一个极大胆的猜测。
天呐!首席大人该不会是想……
果然,剑无极接下来的话,证实了苟二的猜测。
“天快亮了,那头白虎睡了一夜,想必也该进食了,你们俩把地上这些收拾收拾,给它送过去吧!”
妖兽都是有灵智的,那头白虎既然能进阶成妖兽,就肯定能通过血肉气息辨认出那些尸块的真实身份。
以白虎对张晟的仇恨值,剑无极敢打赌,那些尸块送过去,保证连半点残渣都不会剩。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样了结——也好。
没过多久,苟二同葛三收拾好残局,便抬着麻袋先行离开了。
陆白眼神呆滞地坐在地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低,又断断续续,三步以外根本听不清。
剑无极见此情景,神色凝重。
良久,他叹息一声,径直来到陆白身旁蹲下,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柔声安慰:
“人活着,开心要笑,难过就哭,大仇得报,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你难道不开心吗?”
陆白缓缓抬头,似乎对剑无极的话有了一些反应:“报仇?开心?对,我报仇了,我很开心……”
“对呀,你很开心,开心就应该开怀大笑,尽情笑出来,对吗?”剑无极循循善诱。
“没错,开心要笑,我现在很开心,非常开心,所以我要笑,要开怀大笑——哈哈哈……!”陆白说着说着,当真大笑不止。
也不知究竟笑了多久,陆白气喘吁吁,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是的,你杀了张晟,报了仇,所以很开心。”
剑无极语气柔和,声音不高不低,却极具蛊惑力,字字句句,直击人心:“可是,你阿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难道不觉得很悲伤,很难过吗?”
陆白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紧绷的心弦突然断了一般,猝不及防
他缓缓低下头,双手抱紧自己,表情也一点一点随之变化:“阿兄,死了,回不来了……”
剑无极掌控好节奏,适时抬手轻轻拍了拍陆白的后背:“所以,你现在很悲伤,也很难过。”
“阿兄回不来了,我真的好悲伤,好难过,好想哭……”陆白语气哽咽,神情无助地把头埋入双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剑无极看准时机,声鼓励:“那还等什么?想哭就哭吧!大声哭,尽情哭,勇敢一点,别压抑自己!相信我,用力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于是,刚刚还在大笑的陆白,突然画风一转,放声痛哭起来。
其实,眼前这一切,全都在剑无极的算计之内。
陆白小小年纪,便频遭变故,兄长惨死,又饱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早就濒临崩溃了。
报仇,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和信念。
所以,当陆白亲手复仇以后,就失去了信念,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不及时进行疏导,后果不堪设想。
剑无极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却很好学,业余课后都读了不少心理学,也听了好几节心理辅导课。
经过初步判断,陆白的这种情况不算严重,只要将内心深处的各种情绪尽情释放、宣泄出来,就还有康复的希望。
所以,剑无极思量再三,最终决定把手刃张晟的机会留给陆白。
少了刻骨的仇恨和心结,对后续的心理治疗会有很大帮助。
说到底,陆白还只是个孩子,本不该承受这些痛苦的……
唉……
终于,陆白哭累了,也哭哑了,小猫似的缩成一团,双肩抖动,无声抽泣。
“正式认识一下,你叫陆白,对吗?”剑无极温声询问。
陆白没有吭声,良久,才缓缓点了下头。
“陆白你好,我姓剑,名无极,不是贱人那个贱,是刀剑的剑,因此叫剑无极,不是贱无极。”
剑无极也是临时起意,尬了一个根本不好笑的冷笑话。
陆白依旧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但抽泣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
剑无极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其实我从小就特别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弟弟,这样就可以每天带着弟弟爬树抓鸟、下河摸鱼,谁要是敢欺负我弟弟,我就打到他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陆白虽然没说话,但抽泣声渐止,明显正在竖着耳朵听。
剑无极见状,故意长吁短叹了一番,硬是吊足了陆白的胃口才肯往下说:“只可惜,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根本没这个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陆白突然有种被忽悠的错觉,越想越不对劲,倏地身子一僵,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没哭了。
陆白的变化,剑无极全都看在眼里。
小孩子就是心思单纯,很容易就被分散注意力。
想到这,剑无极微笑着站起身,一本正经地问:“话说回来,我刚刚救了你,又助你报了仇,你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
一听到剑无极要索取回报,陆白猛地抬起头,红着一双兔子眼不可置信地盯向剑无极。
剑无极与他对视,唇角带笑:“不过,我看你浑身上下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还能用什么回报我呢?”
“无耻!”陆白声音沙哑,眼中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是失望。
亏他刚刚还以为,眼前这个剑无极是好人,没想到竟也同张晟一般,卑鄙下流。
剑无极俊脸一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道:“我知道携恩索恵是挺无耻的,你若真不愿意给我当弟弟,那就算了,权当我没说。”
“什么?”
陆白瞬间傻眼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小脸唰地憋得通红:“你是说,想让我给你、当弟、弟?”
剑无极见他脸红成这样,还以为是气的,急忙解释:“我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弟弟而已,你不答应就算了,我就随口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
陆白没有说话,只是脸更红了。
原来人家不是那个意思,是他自己想歪了。
室内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也是,人家刚死了哥哥,现在说这个,等于重提人家的伤心事。
真是失策!
思及此,剑无极更加认定是自己一时大意,说错话了。
越尴尬越安静,越安静越尴尬,无限循环。
为了打破僵局,剑无极厚着脸皮朝陆白伸出右手,轻咳了两声说道:“咳咳,咱们也算有缘,你不愿当我弟弟没关系,就当个普通朋友总成吧?”
陆白定定地盯着剑无极看了许久,久到剑无极伸出的右手都已经开始僵麻了。
好吧~_~,看来做普通朋友也没戏。
这孩子也真是的,半点面子都不给。
剑无极找不到台阶下,又一次尴尬了,他干笑一声,准备收回僵掉的右手。
就在这时,陆白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低低唤了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