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一僵,回身望她,见她眸光坦诚认真,并无扭捏之态,真的只是在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他脑子有一瞬迟钝。
是啊,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他们并非两情相悦。
他们只是师门同窗,从前是,这辈子依然是。
他到底有什么理由带她走?
半晌,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你不是说愿意把命给我么?你不跟我走,怎么把命给我?”
拒绝很难说出口,可一走了之也并非云若性格。
她面上带了愧色,扯着郑思如衣袖有些讨好地解释:“如官,对不起,可事总有轻重缓急。此刻许仙君心魔缠身,我不能因自己任性,却把他推下悬崖,给门派招来祸患。待他好了,我就去找你,报答你的恩情!”
“你在哄小孩么?”郑思如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拂开,冷笑一声,“我差点忘了,你是最会权衡取舍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怎么做,你选择的都不是我。你就顾全你的大局,在此等许道淳罢。”
郑思如脸上似覆了一层难化开的冰霜,阴沉得可怕。
云若脾性温和,极少和人产生矛盾,更别说惹人生气。
可云若根本不知道为何郑思如的反应这么大。
“如官,对不起,是我错了……”她无措,只得赶忙道歉。
“错了?嘴上说错了,你会改吗,你会跟我走吗?若不会,认错有何用,不过耍嘴皮罢了!”郑思如却不接受,眼中嘲意渐浓。
云若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许是被说中心思,她又羞又愧,面红耳赤,然而无处遁形。
郑思如只觉心中一团火烧得越来越旺,双眸隐约泛起赤色,他转过身,背对着云若厉声道:“我不逼你,我也不做这插足的恶人,自己想着都恶心。祝你和许道淳仙缘长结,百年好合,你就……开开心心为人替身罢。”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底气,心中却极无底气。
替身,替身……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不是替身。
三百年前,许道淳和那位苏若若的事,他何尝不是局中人。
可最后局中三人,死得死,伤得伤,谁又求到心中所愿,还不是落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一世又一世,总是阴差阳错,总是求而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
他拿起那把赤纹长剑负气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云若视野中。
“如官!”云若追了出去,她的喊声,终是随风飘散,未唤回离人。
云若望着万里云天,心中十分迷茫。
是她错了么?
她很感激郑思如,郑思如是她最大的恩人,若他之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她愿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可如今并非紧要之时,他也没有非带她离开的理由。
反而是许仙君,若他心魔太盛以致入魔,云渚与仙盟必然追责,牵连惊鸿派,搞不好会坏了整个惊鸿派在天界的名声。
这样想,真的错了吗?
如果没错,如官为何生气?
云若久逢故人的喜悦也消失了,坐到门槛上看天发呆。
*
云渚,明照殿。
白衣白发的扶光神君高高在上坐于主座,言辞冷厉,不留情面。
“早在一开始,孤便不同意由王心若掌管天界,她道心不稳,七情太重,根本不堪大任。”
“她先是纵容郑含元,郑含元由仙入魔,如今成了三界最大的毒瘤,惹出许多祸事。然后,又纵容赵玄檀和柳宜均,那两人无一丝仙家气度,成日说什么‘大道随心’,早把神旨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她又纵容任流光,那任流光竟接手一个媚修门派,纵他门下弟子勾引你们……”
说到此处,扶光语气长叹一声,似是内心十分沉痛,“这些孽徒简直丢尽了仪光师兄的脸,孤实在替师兄感到惋惜痛心!”
阶下,慕容修和许道淳相望一眼,实则内心极明白这位神君的来意。
按理来说,神不在三界中,也不司三界事。
早在千万年前,诸神制订好三界法旨后,便约定将三界交给其他生灵。
仪光神君作为诸神之长,其手下十一弟子,也是彼时三界最优秀的修士,其中大师姐王心若更是仪光心中最为满意的接班人。
仙盟盟主之位顺理成章归了王心若。
其他神君在三界的职责已履行完毕,对仪光的安排并无意见。
扶光神君俨然是例外。
扶光效仿仪光师兄,也收了些弟子,只是资质略差,其中境界最高的素璇,还比不过十一弟子中修为最差的柳宜均。
扶光心中自然不平衡。
以至于他明明已是更尊贵的神君,却仍对掌管天界的权力念念不忘。
慕容修只好应道:“修愚钝,还请师叔赐教。”
扶光瞥他一眼,轻哼一声:“高位能者居之,王师侄德不配位。孤以为,她理应让贤了。”
慕容修和许道淳皆是脸色微变。
“师叔,此事不妥。师姐历劫未归,此事还须再议。至于郑含元及赵师弟、任师弟等事,也是因师姐宽仁,念同门情谊,可师姐也并未姑息,仍依天规天条有所约束惩罚,修以为师姐并无错处。盟主之位,除她无人配得。”
扶光因他反驳,面色不佳,“历劫未归足以说明问题,其他仙人万年一劫,她王心若百年一劫,说明她为天道不喜。再者,成日历劫何来时间打理天界?难道心魔缠身的许师侄,便可独挑大梁么?”
许道淳面色微白。
神君修为自是远远高于他,所以一眼便可看出。
仙人心魔缠身,向非好事,若被有心人利用,他这个副盟主也难免非议。
“道淳有愧,师叔教训得是。”
扶光见许道淳还算知趣,语气也微缓和,“孤是看着你二人长大的,对你们的能力也有所了解。以孤所见,如今仙盟盟主之位,非慕容师侄莫属。慕容师侄有长仙之风,在天界中颇有威望声名,为仙盟鞠躬尽瘁,想来,也不愿屈居王心若之下吧?”
扶光微眯双眼,语气莫测。
慕容修被他说得心中一惊,赶忙道:“师叔,修对师姐并无异心……”
“呵,你我师叔侄间就不必如此虚伪了,你若无心,为三界如此奔波又所图何物?另外,孤之弟子素璇也算同你青梅竹马,孤瞧你们般配得很,若能结为道侣,岂非一大喜事?孤还有些要事,今日不多留。三日后,孤来为你一一操办这些事,师侄可要好好准备。”
扶光边说边走下阶,留下一个不冷不热的笑,拍拍慕容修的肩膀,便瞬间消失。
许道淳走到慕容修身旁,语带忧虑,“师兄,这回他来真的么?”
慕容修皱眉道:“他想趁师姐不在,插手天界事务,也不知师姐何时历劫完毕,我等与他相抗,终不能长久。”
此时,一个仙童忽然急匆匆飞了进来,见二人赶忙拜道:“掌门,许仙君,大事不好了!金灵阁中的‘纵春秋’被盗走了,弟子们寻遍了各大主峰,未察得丝毫宝剑影踪!”
慕容修眼神一凛,“能隐纵春秋的剑息,是他!”
思忖片刻,他吩咐许道淳,“你今夜有喜事,先回镜心崖。我且去追那天界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