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桓答:“无碍。”
沈姝不太相信,方才她听到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温桓挡在她前面,方才周氏的那一剑他只怕没能躲过去。
但温桓一直按着那件衣袍,不许她拿下来。
沈姝想了想,拉起他的右手,从怀中取出方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去上面的血迹。
温桓一僵,却没有抽回手,任她握着。
他的袍袖上沾满鲜血,手上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临走时,他小心地拿起那只兔子。
沈姝身上干干净净的,那兔子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温桓的身上却沾了许多血。
他将那只兔子拿得远了些。
回到客栈时,天都快要亮了。一名小二坐在一楼打着瞌睡,远远瞧见温桓,他揉了揉眼睛,面色一变,仿佛见了鬼。
温桓从袖中取出牙牌,漫不经心地抬手给他看。
小二一愣,忙行礼:“大...大人。”
等温桓离开后,小二仍有些愣,他是第一次见京中来的官员,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那些官老爷们都是一把年纪,穿着官服,一派端严模样,可这位大人看上去很年轻,眉眼淡漠,衣裳上都是斑驳血迹,只有垂头时,眸中才有些光彩。
他扶着的那位应该是个姑娘,小二没能看到她的眉眼,只瞧见露出的那只皓腕上,挂着串细细的赤玉佛珠,干净温润。
小二摇了摇头,起身去烧热水了。
到了房门外,温桓松开手,转身准备离开。
沈姝叫住他:“我帮你包扎。”
温桓要笑不笑:“我要沐浴更衣。”
沈姝的面上一红,房门开合,温桓已经回了房间。
她拉下盖在头上的衣袍,轻轻叹了口气。
那只小燕雀跌跌撞撞自她手中的衣袍上站起来。
沈姝愣了愣,同它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垂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赤玉佛珠旁系着根红绳,另一端拴着这只可怜巴巴的小燕雀。系红绳的人大概不太会打结,一连系了四五个死结,看上去有点丑。
沈姝蹲下身,把那只小燕雀放在膝上,小燕雀大概被吓得不轻,耷拉着翅膀,蔫巴巴地蹲在原地,乌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又心疼又好笑。
沈姝怜惜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抬手去解它脚爪上的红绳。那里也被温桓系了死结,她解了半晌,有些懊恼地把那只小燕雀托在手掌中。
“等我寻把剪刀给你剪开吧。”
温桓可真是有点坏。
她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一旁那扇紧闭的屋门上。
快到客栈时,温桓忽然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伤口上。
那里还往外渗着血,外面天寒地冻,血浸出来就冷了。
她的手心有一小团他的血,除此之外,身上的衣袍干干净净的,连尘灰都没有。
温桓周身的血腥气很重,他不让她看,她却猜得出,他大概沾了满身的血,有点狼狈。
沈姝捧着手心一团毛茸茸的小雀鸟,下楼要了剪刀和伤药。
温桓这澡泡了很久,他的身上沾满血腥气,浓得几乎洗不掉。
他皱着眉,瞧着有些发红的水。
外头响起敲门声,温桓的眸光一顿,要笑不笑地说:“我还在沐浴。”
敲门声停了一息,锁孔被人拨了拨,卫让探了个头进来:“哦,那我来看看。”
温桓:“...”
卫让于撬锁一途上颇有些造诣,温桓按了按额角,没再理他。
卫让将伤药丢在桌上:“听沈姝说周夫人跑去刺杀你们了?”
温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卫让啧了一声:“这位周夫人挺想不开。”
“她大概本来也没想活。”温桓不咸不淡地陈述了个事实。
卫让摇了摇扇子:“只是可怜了昨日那小团子。”
温桓的黑眸中染了层水雾,看上去有些缥缈:“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
卫让习惯了他的性子,摇了摇头:“对了,方才沈姝挺担心你的。”
温桓的眸光一顿,“嗯”了一声。
卫让想了想:“你不会是假受伤,骗人家同情吧。”
温桓抬手取衣服,卫让站在屏风外,瞧见他臂上的一道狰狞伤口。那伤口深得快要瞧见骨头了,在水中泡得久了,边缘有些发白。
卫让倒吸了口冷气:“伤口就这么泡着,你不要命了?”
温桓认真地说:“你觉得,现在她会不会更同情我一点?”
卫让瞠目结舌,温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很快岔开这话题:“周氏的药粉我验过了,没有毒,也确实是解蛊的方子。”
卫让有些诧异:“难不成她真这么实诚?”
“这你也信。”
温桓换了身新的衣袍,身上的血腥气终于淡了些,他皱了皱眉,信手燃了屋角的熏香:“药粉是真的,那么桃花朝就不止用蛊这么简单,周氏必然留了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桃花朝就在两日后了,时间紧迫,再去详查已经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临走时,卫让的桃花眼一挑,拿折扇指了指温桓的右臂:“对了,你的伤打算让我怎么说?”
他忽然有些摸不清温桓的想法了。
温桓将纱布打了个结:“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啊,卫让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卫让离开后,屋中沉静下来,温桓自角落中取出那只兔子,拆开了包在上头的布料。
兔子安安静静地躺着,小小的一团,一只耳朵耷拉着,仍是娇憨可爱的模样。
温桓垂头看了一会儿,眸光有些深,他抬手将那块沾了灰的布料丢得远了些。
下午时分,沈姝敲门走了进来,她的面上噙着担忧:“听卫阁主说,你右臂上的伤口很深,伤了骨头,还有些感染了?”
温桓原本要给她倒杯茶,闻言一顿,将茶壶从右手换到左手上。
“没什么大碍,别听卫让胡说。”他淡淡道。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姝的手掌,她的掌心白皙干净,早上的那团血污已经不见了。
沈姝接过茶盏,眸中的担忧没怎么消退。
温桓弯了弯唇角,认真地想,或许那时应该让周氏划得再深些。
沈姝把带过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端了白粥和小菜出来:“你还没用午膳吧,我给你带了些清淡的。”
温桓指了指旁边的一碟白糖糕:“用过了。”
那碟白糖糕上沾着层厚厚的糖霜,看着就分外甜腻,沈姝有些疑惑:“你不是不喜欢食甜吗?”
温桓的动作一顿,片刻后,轻轻笑开:“你怎知我不喜食甜?”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喜怒不露,从没有人知道他不喜欢吃甜。
沈姝迟疑了一会儿,这还是少年温桓说的,现在的温桓似乎的确没有说过这话。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她朝温桓笑了笑,认真地说:“温桓,谁都有不喜欢的东西,既然不喜欢,不用强迫自己的。”
温桓的食指在桌沿上虚虚一点,黑眸有些幽深难测:“那喜欢的呢?”
沈姝一愣:“嗯?”
温桓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只燕雀从门外飞进来,落在沈姝肩头,温桓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小燕雀显然也觉得他有些眼熟,它跳了下去,躲到沈姝后面了。
沈姝忍不住笑,回头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那只小燕雀,她没有放在笼中养。外面冰天雪地,白日里,沈姝给它留了道窗,若它冷了,可以进来落个脚。
小燕雀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不过它好像不怎么喜欢温桓。
温桓偏头看了它一眼,目光有点冷。
小燕雀吓得鼓着翅膀飞了。
温桓弯了弯唇角,若有所思地瞧着它离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