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坐落在白山之上,白山形似马,传闻神佛菩萨曾在此停留,留下青山佛寺与古石。前朝皇帝痛恨佛道,几乎将天下佛门诛杀至尽,白马寺却在洪流中安然,并且一直香火不断。前些年得圣人青睐,香火更为旺盛。
早春山间已有桃花开,浅红的花骨朵在凛风中娇娇颤颤。
崔昭如挑开半边青帘,尚未看够,被一双手冷冷打下去,袖间金银丝线叠出的纹理十分漂亮,她抬眸望过去,只见到红马朱衣、少年桀骜不羁的背影。
“外头风寒,郡主莫要探出手。”
素芽与少年大抵是同一个想法。
崔昭如抱着暖乎乎的汤婆子嗯了一声,素芽为她添了一盏山枣花茶,又从琉璃匣中拿出一碟白兔形状的桂花糕,对她说,“这是淮王殿下前不久送来的,说是郡主爱吃,还有那件白狐绒的斗篷,说是山间风冷,怕您受了寒。”
崔昭如抿茶的动作微顿了顿。
素芽叹了一口气,“殿下一直很关心郡主,适才在外头,郡主实在不该那样说殿下。”
她不屑且不满地念叨,“太子那是什么人,也值得叫您同淮王殿下吵闹。他可怜些,您心善,自然是好,可总归淮王与您才是最亲密的,何况……”
宫里人宫外人都知道太子是没什么继承大统的可能,他仁善宽厚却又过分仁善,身为皇后养子,却只是个傀儡,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傀儡,这些年在皇后手里什么也没讨得。说得好听是太子,说得难听连个奴仆都不如,是今朝活明朝死的人。
但这些话不必同她家小郡主说。
郡主单纯善良,所有人都会护她周全,这样阴谋诡计的事同她没什么干系,说了反而脏了小郡主的耳朵。
崔昭如垂着眼睛。她今日同谢辰行吵了一架,很凶,将她母亲都吓坏了。最初她没有觉得如何,吵架而已,他们经常吵架,可谢辰行却红了眼眶。
在崔昭如拦下他拉扯太子的行为后,他就那样气狠狠地看着她,同她吵着往年会吵的话。那些都不算什么,直到崔昭如同他说,
‘玉钗又没刻你的名字,怎么,淮王殿下,你以为全天下的东西都该是你的吗?我偏不给你,这根玉钗不给,往后千千万万我都不给。’
他虎着脸却红着眼,双手攥成拳,气狠狠地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崔昭如不懂。
他那样喜欢那根玉钗吗。
可明明他有许多玉钗,最初她送出去的那一根,他还说怪女气,不好看。
她愣愣地捏起一块桂花糕。
这是她很喜欢的糕点,府内宫中的御厨已经将它做出花来,从未失误,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崔昭如这才觉得心下好受了一些。
有什么。
为了根玉钗哭,值得吗?
大不了,她去太子手里拿回来就是了。
说来也奇怪,太子在宫里过得不好,可也不至于一根玉钗都买不起吧。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她得如何才将玉钗拿回来,俗话说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将礼平白无故要回来,这也太丢人了。
都怪谢辰行!哭什么苦!烦死了!
崔昭如恶狠狠咬了一口桂花糕,郁闷纠结烦躁混杂在一起,折腾得人脑袋疼,也只有桂花糕才能安抚她烦闷的心灵。
……
等抵达白马寺时已将近晌午。
长公主是个排场很大的人,她出门上香拜佛,整个佛寺便只能有她,一进寺中,便有主持、监寺等人围上来念慈悲,脸上却瞧不见有多慈悲。
由此看来,殿内的菩萨比不上明堂的皇舅。
求佛没有多大用处。
崔昭如心内对与那位所谓的鉴空见面少了几分期待。
长公主领着他与谢辰行去见鉴空,屏风后的高僧并没说话,坐在那儿的时候,崔昭如仿佛感觉到一种奇怪且诡异的目光。
没一会儿,长公主便叫他二人先出去。
踏出佛寺的门,崔昭如斟酌要与身边人说些什么,大抵是素芽说的话确实没错,又或者今日她同谢辰行吵得确实太过,但能不能放下玉钗,她再换一根别的,不成吗?
崔昭如做着最后的挣扎。
实在是问别人要回礼物太丢人了!
她停下脚步,未来得及开口,少年便与天鹅一般高傲的、目下无尘地走开了。
挨近的时候,崔昭如还听见一句轻哼。
桀骜不驯的样子与崔昭如在北州养的大鹅没有区别。
好,看来没戏。
细软浓密的白狐绒擦过她耳畔,有些痒,崔昭如正要追上去,只看见谢辰行对面迎来一个卢真,她的身后也传来一道冷清如山泉的声音。
“郡主。”
是太子的声音。
崔昭如转身,面对玄衣的少年,眉眼弯弯道,“殿下为母亲上好长灵灯了吗?”
太子是为了给他母亲上一盏佛灯才来此的。
崔昭如虽不大信神佛,但那是觉得人不该将希望寄托于神佛身上。若是为了寻求安慰,那又是未尝不可。逝者已逝,神佛对于生者而言便是安慰。
太子点头,“多谢郡主。”
他目光在不动声色间轻垂到少女发髻上,山间风大,他仿佛能闻见一股清丽甜美的桂花香。他的阿绪爱吃桂花糕,也爱桂花的香气,前世却骗他说爱绿梅。
他微笑了笑。
崔昭如并没漏看这抹笑意。
在刻意的掩藏下,眸中暗色与一切阴暗一起消失,那笑容如白雪清冷美丽。太子是经常唇带笑意,可那时候与如今不一样,至少,平时的笑并没有令崔昭如如至初夏。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外头还在刮着带雪的春风,她的耳垂却有些烫了。
崔昭如轻咳一声,道,“不必客气。”
她抬眼看向佛殿内,那里燃着无数长灵灯,是权贵也是皇亲,却从未有过太子生母的。太子不受重视,他那早早离去,被人论为卑贱的母亲自然也是如此。
但好在她儿子还念着她。
太子应当是个孝顺的人。
那一抹笑容,应当就是因为能为母亲点一盏灯而出现的。
‘他们都说长灵灯由血亲供奉七日最为虔诚。’
崔昭如想起适才青枝在她耳畔说过的话。
七日。
能令她与谢辰行好好说一说卢真的事,太子也能在佛寺中好好养病。多么好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她当即道,“听闻长灵灯燃尽七日最佳,殿下何不留在寺中七日。”
太子:“父皇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