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手里没有男性衣服,太子回到宫内也没有时间换衣裳,他至今还穿着那身灰色衣袍,衣袍上头有不少血渍,进了殿便去换衣裳。崔昭如则坐在外头等他。
这些日子没回来,大毛二毛三毛们却被照料得很好,且还认得崔昭如。崔昭如一坐下,三毛便跳到她裙边,玩她腰上的鹅梨香薰球。猫玩球,崔昭如悄悄抚摸它的白色绒毛,一人一猫,气氛温馨又美好。
崔昭如终于能露出几分笑意。
山村虽好却不是家,她总是会有些担忧,并不是担忧太子能力不够,而是对陌生未来与家人的担忧。回到上都便不一样,她有家人,有依靠,又不仅仅是依靠,犹如浮萍觅到归处,提着的心放下,能够感受日子的愉悦。
而谢辰行便没那样的好运气。
李为替他搬来椅子,他特意教人放远些,可是大毛二毛却莫名其妙疯狂往他身上凑,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倘若是崔昭如被蹭到,她自然会开心,但谢辰行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僵着身体冲崔昭如喊,“崔阿绪,你快过来把它们弄走!”
“你走就好了。”崔昭如没理他,手指抚过三毛柔软的白毛,眉眼舒畅。她是有些烦谢辰行,无论是玉钗农夫还是冯内侍。不过想到他同母亲一块儿远赴山村,崔昭如还是站起身。
一件事归一件事,不要牵连,先解决了再说。
然而,她才站起身转过去,却见团团转的谢辰行抓着猫就要往地上砸。
崔昭如大惊,当即跑过去抱住小猫,见小猫安然无恙才对谢辰行道,“你做什么呢?连猫都要杀?”
谢辰行从未见过她这样恶狠狠的目光。
其实也见过,但那时候是在抢她桂花糕的时候,那时候的恶狠狠与现在也不一样。现在,他仿佛还看见了几分失望。
谢辰行原本想喊回去的。
比如说什么,
‘杀了就杀了,关你什么事!’
‘做什么你看不见吗?凶什么凶?’
但看到她黑眸底下隐藏的失望时,谢辰行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伤人词语。他是不知所措的少年,是被夫子责怪的学生,是害怕见到失望的信徒,咬住内唇,明朗的眉眼间有几分窘迫,却还是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想杀它,我就是害怕,想把它弄下去……”
他这样低沉的声音,这样弱的气势,崔昭如满心的怒火在一瞬间被泼了凉水。
到底是多年的竹马。
崔昭如抱紧小猫,离少年远了一些,“你以前不是不怕猫吗?”
“我被五六只猫追着挠过,那时候你去北州了,不知道。”谢辰行答。
崔昭如叹息,“好吧,误会你了。下次别扔它们,小猫很脆弱,经不起扔的,你害怕的话离远一些就好。”
谢辰行点头。
正要开口,太子从殿内走出。
他已换好衣裳,仍旧是一身玄袍,没什么花纹,布料也不算太好,但比起那件灰衣好看许多,穿在他身上更是玉树凌然。
村内的太子是民间的教书先生,是隐士的高人。
而回到宫廷,太子更如玉兰,高雅且高洁,独成一道风景,好看得很。
崔昭如更喜欢兰花。
太好看,与平常偶然见到时不同的好看。
她抿了抿唇,抱住小猫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小猫不太舒服地叫了一声,她回过神,正欲开口,却听身边的谢辰行磨牙道,
“你又送他玉钗?”
他指着太子的发髻。
那是一根桐木钗子,一看就是崔昭如喜欢的样式。
崔昭如默了默,也看向钗子。
太子领着她逃生时,劣质玉钗又断了,后来几日太子都跟农夫一般用布带捆着头发,崔昭如闲来无事便雕了一根送给他。
这是闲来无事。
谢辰行看来却是眉目传情。
他竖着眉头道,“崔阿绪……”
大战一触即发,崔昭如正想着如何开口询问关于玉钗的事。
说实在话,村里她想了许多,谢辰行真的会殴打农夫?会不会是手下人听错命令之类的,毕竟卢真不也干过吗?
对于身边人,崔昭如总是心怀善意的。
她想开口。
谢辰行想要质问。
二人中间的太子却先说,“五哥勿要生气,郡主只是看我没有发钗,才为我刻——”
谢辰行没了质问,只剩下怒火燃心,“什么?!”他像要爆炸的河豚,冲着崔昭如嚷嚷道,“你又给人刻钗子?”
太子解释:“这不是郡主的错,是我不小心摔断了钗,郡主生病的时候闲来——”
谢辰行咬牙切齿:“你生着病还给人刻钗子?”
太子再解释:“不是,是生病之前——”
谢辰行失去理智:“你生病之前就想着给人刻钗子?”
……
两人一来一回,谢辰行越来越生气,太子则越来越无奈,看上去就像恶霸欺辱老实人。眼见谢辰行又要上手去碰人家的发髻,崔昭如终于忍不住了,她皱眉道,“谢辰行你够了!”
河豚谢辰行两眼带火地看着她,“你凶我?”
崔昭如:……
她默了默,深吸一口气,“我给人家刻钗子怎么了?我不能刻吗?要不是你把人家的弄坏,我会送吗?”
谢辰行冷笑,“我就弄坏。”
崔昭如:“是啊,你不仅弄坏,你还去抢平头百姓的玉钗,去抢人家的救命钱。”
谢辰行:“我就抢。”
他这无赖模样,崔昭如也有几分气了,斥责道,“谢辰行你是疯了吗?”
谢辰行呵笑两声,咬牙切齿,“我就是。”
他将木椅一踢踢开,黑眸被浓浓烈火烧得通红,他双手握成的拳在颤抖,却克制着没去动一下,低沉的声音压制怒气,冷声道,“我就这样,你能怎么办?你不还是要嫁给我?”
说完,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木椅在不远处四分五裂。
崔昭如却来不及说,来不及为这样的吵闹向太子抱歉。
她捂着心口,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真的要嫁给谢辰行吗?不能忤逆吗,不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郡主。”
一盏温热的茶递到她眼前。
太子神情愧疚,日光落在他眼底仿佛在说抱歉,明明被殃及的人是他,可他还在用温柔的声线安抚旁人。
他说,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收郡主的玉钗,晚些时候我会去和五哥解释,他同我生气便好,不能令他生你的气,同你有嫌隙,再来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