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濯的声音响起来:“什么?那是吹风机的声音。”
他大概还要解释什么,被贺昀长的一声“哦——”打断了。
隔着两道门一堵墙,姜翡都能想象得出贺昀长那幅意味深长、恍然大悟的样子:“懂了,懂了,哥,不必多说。之前咱妹妹说你金屋藏娇,我还不信。哥,我太懂了,不好意思,今晚这多有打扰、多有打扰,我这就走,立刻走。”
姜濯叫住他:“你哪个妹妹?”
“还能有哪个妹妹?”贺昀长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咱妹妹不就一个吗?小姜妹妹啊。”
浴室里被点名的小姜妹妹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穿越到过去,一巴掌拍死当时的自己。
贺昀长很快就走了,外面又恢复了潮水一样的安静。她磨磨蹭蹭地吹干头发,又等衣服烘干,拖无可拖,才终于出去。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大雨滂沱地打在玻璃上的杂乱声响,灯火璀璨的夜景漂浮在稀微斑驳的光影里。
姜濯背对着她,低着头在端详什么。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才把手里的东西“哐当”往茶几上一放,转过身地看着谣言制造者:“金屋藏娇?”
姜翡自知理亏,眼观鼻鼻观心:“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想象力确实蛮丰富的。”
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嘲讽意味十足。姜大小姐忍辱负重地暂时失聪,挪到沙发上坐下来,问他:“有碘酒吗?”
姜濯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箱:“自己找。”
姜翡从药箱里找出来碘酒和酒精棉球,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要么是情急之下从包里掏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自己,要么是陈杨还手的时候打破的,额头上的伤口其实不深,只是流了很多血,看着吓人,像是那种不知道哪里逃出来的雨夜杀人恶魔。
大小姐在后面一边包扎、一边长一口、短一口地倒抽冷气。姜濯看着流理台上咖啡机的倒计时,余光瞥见浴袍被茶几带起半个脚,细瘦伶仃的小腿上一道骇人的红,他拿着咖啡壶的手停顿了一下:“…你腿上怎么了?”
“哪里?”姜翡放下纱布和棉球,低头看了看,“哦,不是今天弄的。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摔了一跤。”
姜翡贴了创可贴,又随便扯了个住在朋友家里的借口,给段纨发了消息。
已经很晚了,但是段纨回得很快:“也是,雨这么大,你回来也不方便。小程家里还有别的人吗?你们两个关好门窗,注意安全,不用的电器也记得关掉。”
姜翡照例答应下来,一一说了好,信息发出去,才意识到这次帮她圆谎的不是黄金搭档施沅尔了,万事俱备的闭环里有一个纰漏——这个纰漏就在她眼前喝咖啡。
她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迟疑片刻,还是问姜濯:“…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姨吧?”
“你们是同学,之后还会见面。”姜濯打开橱柜,拿出另一只玻璃杯子,“万一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时候,这样太危险了。”
那这就是要告诉段纨的意思了。
“不是同学,是我一个社团里的学长。已经毕业了,在读大学。”姜翡说得结结巴巴的,简直是找到什么说什么:“今天去打印东西,回家的时候他又说住得顺路,就跟我一起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找了一长串例子来论证陈杨这个人多么自信、多么猎奇、多么沃顿。姜濯听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半晌,咳嗽了一声打断她,把那杯水往前推了推:“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这句话听起来诡异的耳熟,姜翡以为这人为数不多的耐心又快要耗尽了,只想听她赶紧闭嘴,狐疑地看了那杯水一眼:“我还没说完呢,你是不是在水里加了安眠药?”
“你别喝了。”
一片好心所托非人。姜濯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端着那杯水浇花去了。
客厅角落里放了几株山茶花,他一个一个挨个浇过去,把空杯子往茶几上哐当一扣,听见大小姐清清嗓子,很不识好歹地说:“可是我渴了。”
“自己去倒,”姜濯说:“安眠药在第三个格子里,你好好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恶毒妃子磋磨的宫女,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倒水。
姜濯在背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不想让她知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在担心点什么。说到底只是空有一张张牙舞爪的壳子,撇掉姜亦仲、撇掉“姜小姐”这个名号,她局促得什么都没有,爸爸的电话都打不通,抓在手里的只有一个书包,还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的。
怎么好意思再让段纨来捞人啊?
一句话绕了又绕,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姜翡打开他说的那个橱柜,拿起来玻璃瓶,对着昏黄的落地灯仔细端详,确定是方糖不是安眠药,又换上对许阿姨说话的那种语气:“哎,我觉得我朋友说得挺对的。当时也没拍视频、也没录音,还是我先动的手,到了公安局里他不承认,还反咬一口说我是先动手。那到时候多尴尬,我确实不该打他,有事好好说嘛。”
姜濯听完她长长的一段话,很平静地说:“你又没做错什么。”
姜翡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客气的场面话。她端着水回来,往后一靠,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靠背里,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那你应该没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姜濯和她对视了几秒,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的,目光剔透而明亮,好像要从她连篇累牍的遁语和司空见惯的话术里听出一点难得的剖白。
咖啡机“滴”的叫了一声,三十秒结束。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她摊开手掌:“算了,手机给我。”
姜翡仰着头看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姜濯似乎也没有也解释的意思。对峙片刻,她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姜濯点开设置,往下滑了好几次,点进来电阻止与身份识别。
姜翡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问他:“你要干嘛?”
他没接话。界面里长长一列号码。姜濯慢慢地往下滑,看到熟悉号码,往左轻轻一划,取消阻止。
他把手机还给姜翡,说:“以后真的有事,打我电话也是可以的。”
姜翡目睹了刚刚一系列的行云流水的操作,愣了足足十几秒,迟钝缺氧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了:“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我黑名单里…”
姜濯背对着她,嗤了一声:“大小姐,这不应该我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