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整晚没睡,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被人埋汰成这样。
那句话属实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已经无碍。”沁嘉昂着下巴,将一头乱得堪比鸟窝的头发整个扒拉到脑后,不过头顶还是有很多炸毛,看起来全然失了平常美艳华贵的表象。
若此时有面镜子,她定会怀疑昨晚萧容昶是在对她实施打击报复,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所以那该死的香,是你熄灭的?”沁嘉挑眉看他,将裹在胸前的被褥往上提了提,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好死不死的还沾着一点血迹。
昨晚上,她垂死之际吐的。
不远处,香炉倒了,香灰泼了一地。
沁嘉勾了勾嘴角,露出惯常那般矜贵不凡的笑:“这里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萧大人砸坏了什么,可要记得赔给本宫。”
“香炉倒是好说。”萧容昶冷笑,“只是这香,臣奉劝殿下还是莫再用了,昨晚您吐的那口血,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目光淡淡下移,落在床畔大理石地面上,一点暗色污渍上。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不知所谓的香,昨晚差点要了她的命。
后半夜她仍神智不清,萧容昶担心出事,连夜吩咐婢女召了那名西域术士过来,给沁嘉把脉。
结果说是催情之毒积蓄已久,只需要多来几次便好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萧容昶脸色沉了沉,那些细节,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还记得几分。
“那还不是拜首辅大人所赐。”她嘴上不饶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语气绕着弯儿说道:“本宫是好心的农夫,首辅大人则是不知好歹的蛇。”
“殿下何不适可而止,纵使三年前臣蒙您所救,现在也该扯平了。”萧容昶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失望的发现,连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只得走过去,拿起挂在床头柱子上,唯一完好的那件玄色外袍朝沁嘉兜头罩下。
而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就这么回去,怕也不现实。?
“是么。”沁嘉一脸不置可否,披着他的外袍下床,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那陆含章的亲眷对本宫泼脏水,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一事,也与首辅大人无关咯?”
这件事她压根没去调查,横竖翻不起什么风浪,但用来堵住萧容昶的嘴还是可以的。
谁知他突然开始较真,正色道:“臣还没有这么无聊。”
“那谁知道呢。”沁嘉就是想逗逗他,再说,即便不是他做的,也一定在背后看了她不少笑话,说不定还和同僚们议论她来着。
“长公主当真不知?”萧容昶在她面前站定,眼光里几分晦暗不明,道:“半途截杀陆含章母亲的人已经抓到,隶属于一个叫惊羽的江湖组织,其头目曾在黑羽军中担任职务。”
沁嘉微微一愣,忽然提起笔,在昨晚拟好的名册上,又多加上了两个名字。
“长公主之前未想过追查这件事,还真是……大度。”他目光刻意回避桌上的名册,转身从衣物中翻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
却见她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忍受着强烈不适,搁在桌案上的手指蜷起……
“殿下,你怎么了。”萧容昶知道提起黑羽军,可能会触到她逆鳞,却没想到对方反应这样大。
下一秒,身上单薄的中衣被她用力攥住,萧容昶一怔,垂眸对上女子幽怨的眼色。
沁嘉想杀他的心都有了,刚才走动之后,某些东西流出来了,而且还不少。
一室的荼靡花味,在她身上尤甚。
沁嘉满脸通红,目光不甘不愿的瞪着萧容昶,直将他看得无地自容,将先前准备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萧容昶默默移开目光,耳根后微微发烫:“我叫人送热水。”
沁嘉深深吸了口气,将外袍拉紧了些:“叫欢雀拿干净衣物来,昨天的都没法穿了。”
“嗯……”萧容昶目光落在她尚攥着自己中衣的手指上,往上是纤细的腕,之前佩戴的玉镯不翼而飞,也不知是否弄丢在床上。
院子里,欢雀尽职尽责的守了一夜,徐骋意早在知晓长公主蛊毒已解后,就失魂落魄的不知到哪儿凉快去了。
这样的结果,正是沁嘉想要的,他还年轻,与其一直耗在自己身边,不如早日让他清醒,出去历练历练。
到时候自己再助推一把,说不定,能像他师傅当年那样……
欢雀推门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眼观鼻鼻观心道:“衣物都已经准备好,请长公主移步温泉池。”
沁嘉伸出手,歪着头看向他,好似在说,还不过来扶我。
萧容昶蹙了蹙眉,完全没有配合她的意思,迈步率先往外走去。
欢雀有些忐忑的看长公主,怕她发脾气,见她面上并无不悦,微微松了口气。
同时,又难得的,对徐骋意生出一丝同情。
沁嘉慢条斯理的走到温泉边,萧容昶已经在里面了,和她隔了如山的距离,热气氤氲中,只见他宽阔的肩膀露在外面,侧脸如削,俊美得令人心惊。
她舒服的叹了口气,见他似又离得更远了些,挥手让欢雀退了下去。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当年,自己要修这座别宫,还遭到过他的激烈反对。
天晓得,她不过想在皇宫和公主府之外的地方,有个真正的栖息之所,不让任何人打扰,每个月能有几天放松的做一回自己。
他竟然不同意,带着一群文官一唱一和,什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还说什么外邦正蠢蠢欲动,军需吃紧……
啊呸,修个房子,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如今,他人还不是泡在这里。
萧容昶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将前一晚发生的事从脑海中抹去。
至此以后,生活终于可以步入正轨。
沁嘉则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半天才浮上来,游去岸边,拿梳子顺了顺打湿的长发。
本来要抹完头油再梳,才梳得通,但欢雀不擅长贴身伺候人的活,之前她硬要上手,结果扯得头皮生疼。
旁边传来哗哗水声,萧容昶已经快速度洗完了,正在岸上拿浴巾擦身。
沁嘉隔岸看去,上半身紧实的肌肉,和修长笔直的双腿,让人不禁暗叹,一个读书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段,真是邪了门了。
想起接下来要办的事,她收起那些闲散心思,亦踩着石阶走上岸,开始笨拙的给自己擦身穿衣服。
好不容易赶上他的脚步,可以一道回去。
萧容昶表情古怪的回头,看向身后形容狼狈的女子。
衣服只随便一系,也不知道怎么穿的,连左边肩膀都露在外面,头发湿漉漉随便搭在身后,还是乱七八糟的一团,也没擦一下,刚上身的衣服又被弄得浇湿。
显然是被伺候惯了,连自己擦身穿衣都不会。
摇了摇头,眸色中带着几分困惑:“臣先洗好了,殿下自可以叫人来伺候,不慌不忙收拾好自己。”
“不是本宫不想,而是欢雀不擅长这个,我又不能带旁的侍女来,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她态度诚恳,一双灿如星河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若是有陌生女子过来,首辅大人也会不乐意的,不是吗。”
萧容昶没再管她,转身接着往前走去。
“喂,你要去哪儿,寝殿在这边!”沁嘉站在门口,见他径直走上来的那条小路,不悦瞪着他背影。
萧容昶站定,回头看她一眼:“长公主不会食言吧,臣现在就走,之前的事,臣也会忘记得一干二净。”
“最好如此。”沁嘉对他这副不给自己添麻烦的样子甚为满意,微微笑道:“只是,眼下本宫还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说罢,淡淡瞥他一眼,转身推门进去。
萧容昶默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殿内已经收拾过,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倒在地上的香炉跟洒出的香灰也都做了处理,完全想不出这里前一晚发生过多么旖旎疯狂的事。
沁嘉更是冷静,坐在案边,拿起前一晚就拟好,刚刚又加了两个名字进去的名单,两根手指捻着,递给萧容昶。
“容亲王要进京了,接下来的一个月,还请首辅大人配合本宫,将这张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统统除掉。”
萧容昶失笑,眼中浮现出惯常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目光凉凉看着沁嘉:“长公主这次,真是狮子大开口。”
适才扫了一眼,其中有几个,还是他一手提携上来,正在重要部门任职。
“空出来的位置,让你的人坐。”沁嘉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面,淡淡道:“本宫绝不干涉,可以了吧。”
“臣恕难从命。”萧容昶想也不想拒绝。
这里面有些人的确可以死,但不是非得他来动手。
水滴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让他有轻微的愣神,眼前女子忽然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咬着毛笔的一端,忽然下了什么决心般,又提起笔从中划去三四个名字,好商好量的语气道:“好吧,这几个只是亲族间有人与容亲王走得近,尚不必一棒子打死,就当给首辅大人一个面子好了。”
那双被热水蒸晕过后,透出十足潮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剩下的人,首辅大人寻机替本宫除掉,没问题吧。”
“长公主麾下能人无数,为何要让臣出手。”萧容昶感到无可奈何,将纸拿到香炉上,看着它慢慢燃尽。
沁嘉眨了眨眼,毫不怀疑对方之前那一眼,已经将名单上所有人名印入了脑海,而他此刻的举动,则说明事情有了回旋余地。
遂露出一脸得逞的笑,抬手整理了下湿发:“自然是因为,你是本宫的死对头,由你出手,皇叔才不会怀疑到本宫头上,太皇太后也不会来找本宫麻烦呀。”
萧容昶看着对方这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忽然咬紧了后槽牙。
听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沁嘉双手托腮,满意望着他精瘦的背影,挥了挥手:“那萧大人,合作愉快啦!”
萧容昶脚步一顿,从各取所需,到合作愉快,他真的很想转回去问问她,到底哪里来这么厚的脸皮。
行到大门口,正看见欢雀在将几个大包袱,往一辆托运行李的马车上扔。
后面还有辆看着小巧些的马车,一看便是女子乘坐,不由问道:“可是殿下要出远门。”
欢雀吓了一跳,接着低头对他行了个礼,态度恭敬的回道:“大人若有疑问,可以亲自去问长公主。”
萧容昶没再耽搁,转身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徐骋意昨晚负气离去后,很快又折返,此刻见萧容昶上来,挥动鞭子,毫不迟疑的驾车离去。
春风和煦,山里的风却有些凉。
萧容昶撩开帘子,注视着外头荒凉的景色。
这山离城中并不远,他却觉得回程的路无比漫长,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下车便头也不抬的入府,未留意到不远处的陆含章,满脸疲惫,几番欲上前来又停住,最后失落的转身离去。
等到了又如何,首辅大人去了哪里,见了何人,他有何资格过问。
新科状元,沦落到在街边露宿,陆含章俯身咳嗽两声,突然觉得世态炎凉,自己生不逢时。
早知道,当初不要那么硬气,便是做了驸马又如何,至少比现在好……
想起当时首辅大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长公主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现在想来,似乎还带了几分怂恿之意。
是想让他去抗争,舍弃驸马之位吗。
说过要帮自己洗去冤枉,转眼自己却与长公主纠缠不清。
陆含章整个人一僵,被自己心中那个如恶梦般的揣测吓到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在晚上被长公主的人接走,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
他用力摇头,不会的,这一定是个误会。
陆含章脚步虚浮,一直走到出城点,突然被一戴着面具的男人拦下。
“你就是前驸马?”男人一双眼睛露出凶光,见他点了头,拉着他隐匿到街角,语气生硬道:“想不想为你自己和你母亲,讨回公道。”
陆含章十分害怕眼前这个面具男,却仍像是被蛊惑般,控制不住内心怨恨,发狠道:“想,我想报仇。”
城墙根下,只余一顶小小的包袱落在地上,陆含章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