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坦然道:“是。”停顿一会,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清明而坦荡:“我不欠他……晚晚,我们不欠他什么。”
江晚晴知道他指的是凌暄,不是小皇帝,只道:“晚晚不是你能叫的,即便你欺皇上年幼弱小,来日篡位为帝,我也是你的皇嫂,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长幼有别,你尽早认清事实。”
凌昭气得容色惨淡,冷笑连连:“当年凌暄在东宫迎你为太子妃,我奉命戍守大夏边境,遭北羌部族围困,血战一月,身负重伤轻伤共有二十六处。后来凌暄即位,帝都皇城歌舞升平,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我带将士苦守北地,拿命去拼,换回来的盛世繁华?”
他逼近神情冷漠的女子,微低下头,慢慢的、低而缓的问:“多年苦战,换得北羌退兵,如今天下太平,我不该拿回我应得的么?”
江晚晴神情不变,心静气和:“你拿回你应得的无错,但我身为先帝的皇后,也有我应当守护的。”
半晌无言,她抬眸时,已然换了另一种表情,眼底尽是凌厉的锋芒:“保不住皇上的帝位,是我的错处,我愧对先帝,无颜活在世上,就请王爷赐道旨意,了结我的性命罢!”
凌昭从进来到现在,受的气比这七年加起来都多,气得他觉得自己准得折寿十年,可再怎么生气,也不像这一刻她最后的那句话,如晴天霹雳,他不可置信地问了遍:“你说什么?”
江晚晴笑了笑:“后妃自戕是为大罪,王爷他日登基为帝,请赐一道旨意,恩准我追随先帝而去,这于我于王爷,都是解脱。”
终于说到正题,她内心高兴起来,面上也格外庄重:“你是摄政王也好,使下作手段称帝了也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提醒你,你的皇位是怎么名不正言不顺偷来的!即使你不见我,我也会每日诅咒你,你怎么得到的皇位,就会怎么失去,总有一天不得善终!”
凌昭很久说不出话来,斗篷掩盖下,手都在颤抖,最终,他怒极反笑:“从前毒咒我的北羌人不计其数,如今多你一个又有何妨!”
他看着女子冷然相对的眉眼,又笑了一声,话里话外满是自嘲和失望,声音低了下去:“晚晚,我在外打了七年的仗,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条命回来见你……你就只有这些与我说?”
不问他在外过的如何,不问他可曾受伤、可曾遇险。
她只说,别无所求,只求他赐一死足矣。
江晚晴淡漠道:“为人臣子,带兵打仗、平定疆土,本就是王爷分内之事。”
凌昭怒极,狠狠将桌上的一盏茶砸下,随着一声突兀且尖锐的脆响,茶杯四分五裂,冷茶泼了一地。他胸口起伏,双目泛红:“既然这就是你所求,本王成全你,难为你一片痴心向着他!”
江晚晴心中大喜,为了不让他看出来,赶紧转过身,装出高傲不屑一顾的模样。
凌昭猛地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
江晚晴听见声音,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下激动又兴奋的心情,谁料转身一看,那男人竟然又原路折了回来,立在门口,阴沉着脸:“还有一事。”
江晚晴差点吓出了心脏病,急忙收敛笑容,清清冷冷地睨他一眼:“何事?”
凌昭面无表情:“那只狗本是送去泰安宫的,下头的人粗心大意,任它跑进殿内,本王才来带它回去”他别过脸,语气又冷又硬:“并非刻意来这一趟。”
说完,转身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江晚晴望着门上簌簌落下的尘屑,看了好久,才嘀咕了句:“……神经病。”
宝儿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推开门。
屋里暗幽幽的,像是几天不通风了,弥漫着一股怪味。
宝儿抬头,只见足能容纳六、七人的床榻,只有一人横着卧在上面,大热天的没盖毯子,朝一侧睡着,微微蜷起身体。
那人瘦的厉害,正好背对着她,凌乱的黑发间,露出一截苍白修长的颈项。
宝儿两手叉腰,大声道:“好呀!你跟御膳房的人顶嘴,挨了几下板子,这都多少天了?你还准备继续装病不成?”
容定只不理她。
宝儿心头火起,柳眉倒竖:“长华宫守在殿内的,只剩你我二人,你偷懒不起,可不是把活都赖在我头上了?你快起来,跟我一起伺候皇后娘娘。”
床上的人还是没动静。
宝儿气的想用鸡毛掸子打他,刚走近一步,却听容定低低咳嗽了声,道:“皇后娘娘……难道不是太后?”
宝儿愣了愣,道:“这得看摄政王的意思。”
容定忽的笑了声,那语气说不出的古怪:“他有什么不肯的。”
宝儿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转身关上门,凑过去:“小容子,你进宫也不久,但好歹比我时间长,你可知先帝和咱们娘娘,究竟为何变成这样?”
容定没答话。
宝儿也不是真的期待他有答案,兀自在桌边坐下,喃喃道:“难道真的天子风流,伤了娘娘的心?唉,原来再贤惠的女人,终也会伤心难过的。”
容定沉默一会,冷不丁开口:“你们娘娘……她好么?”
宝儿未曾注意到他奇怪的称呼,答道:“娘娘有什么不好的?整天念书喝茶,西边儿的李贵人成天哭泣,你也晓得那声音有多渗人,唯独娘娘半点不在意。我要有娘娘那心性,都能修炼成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