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航也不知道佟真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有求于人时总爱撒娇。
明明小时候不……
算了。
小时候也这样。
方宇航手里的笔随意在卷子上划拉,脊背挺得僵直,竖着的耳朵却在听房间里的动静。
佟真搬着把椅子往前挪,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声音,听着很刺耳。
“抬起来走。”方宇航说。
佟真已经把椅子拉到了他跟前,戳他的背,“方宇航。”
“干嘛?”方宇航身子往前倾,依旧用宽厚的背对着她。
“方宇航。”佟真又喊,“你帮帮我呗,真写不完了。”
“通宵的话可以。”方宇航佯装打了个哈欠,声音迷蒙,“我困了。”
说完收起笔,起身。
结果佟真揪着他衣服下摆,他T恤领子直接被扯了一半下来,露出一侧的肩膀。
方宇航:“……”
佟真稍稍卸了力道,却仰起头朝他看,委屈地眨眨眼。
“没用。”方宇航去掰她的手,“自己写。”
“我写不完。”佟真说:“要不你帮我写一半?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分担的。”
“喝奶茶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佟真:“……”
昨天芳姨带着方宇宙出门,回来时带了杯奶茶。
本来是带给方宇航的,结果全进了佟真的肚子。
佟真那时可一点儿好朋友要互相分享的意识都没有。
“方宇航哥哥?”佟真继续撒娇,“我真的写不完了,你忍心看还在长身体的花季少女通宵补作业吗?”
方宇航面无表情,“忍心。”
佟真眯起眼,威胁道:“没得商量?”
方宇航:“松手。”
佟真握紧拳头,“那我喊了啊?”
“又要撒野?”方宇航拍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佟真吃痛缩回去。
“红了。”佟真把自己手背给他看,“你怎么这么狠?”
“还不是你想走捷径。”
“那人家都有捷径走,我怎么就不能了?再说了,我又不是每年都用你。”佟真说:“暑假时候我不都是自己写的吗?”
方宇航:“……哦。”
今年暑假是刚中考完,没有作业。
谁都不用帮谁写。
“去年我不还帮你了吗?”佟真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才用小奶音继续斥责他,“你的语文作文是不是我帮你写的?做人要有来有往,知恩图报,不能像你这样忘恩负义。”
方宇航往床上一趟,拿出手机随意扒拉,“我不管,你要写就写,不写就给我关灯,我要睡觉。”
“这才几点啊。”佟真嘴巴张得老大,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眼泪都挤了出来,“你平常都睡很晚的。”
“自己看。”
佟真瞟了眼手机,已经十点多了。
上边还有她妈发来的微信语音。
“还不回来啊?写不完就别写了。”
“你不睡方宇航也不睡啊?十一点前回来。”
“这么大的人了,一直待在人家那不合适,早点回家。”
一连三条,都是十几分钟前发来的。
佟真看了眼方宇航,起身收拾自己的书本,“算了,我回自己屋写,你睡觉吧。”
“哦。”方宇航说:“把台灯关了。”
佟真语调懒洋洋的,带着几分不满,却也拉灭了台灯。
所有卷子都装进书包,气哼哼地骂了声,“方狗。”
方宇航扫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哦。”
佟真又打了个哈欠,总感觉脑袋闷昏昏的,没什么精神,也懒得和他计较。
估计昨晚真熬夜熬狠了。
她摁摁太阳穴,心想大不了就定个明早的闹钟,生死时速补作业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不写也是可以的,可佟真从来没尝试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学拿过最好的名次是第五名,初中最高光的时刻就是擦着线进了津南一中。
她的寒暑假作业永远错得很多,但永远写得满满当当。
她曾无数次想过写不完也没事,反正老师也不查,反正有很多人也不写寒暑假作业册,但永远会在开学前一天通宵补作业,把所有的作业补完,等到开学后老师不查时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写了。
她会有很多差生想法,但从未实践过。
因为她妈说过,学习成绩差是能力问题,但作业都不好好完成就是学习态度问题。
她不想成为一个不认真的人。
起码在她爸妈心里,她不能是一个不认真的人。
所以她的每一个假期,永远有一半在疯玩,有一半在补作业。
和大多普通学生一样。
方宇航常说她,喜欢在危险边缘行走,却始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佟真把书包松松垮垮地背起,“走了啊。”
但一起身感觉全身气血上涌,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全是明亮的小星星在转圈,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宇航听声音不对,坐起来问:“怎么了?”
佟真晃了晃脑袋,声音闷沉,“晕。”
“装的吧?”方宇航不信,但屁股已经离开了床。
他叹气,“两扇门的距离你也不敢走?行了,我送你。”
“不是。”佟真没力气和他吵,脑子里好像住了个电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说话也提不起劲儿,“是真的晕。”
方宇航沉默几秒,“开学综合症?”
佟真:“……”
佟真的手指不断摁压着太阳穴,试图缓解疼痛。
方宇航看了会儿,觉得她不像是在装。
平日嫩红的唇此刻没一丝血色,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白,额头浸出了一层薄汗。
他胳膊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干嘛啊?”佟真单手撑着脑袋已经闭上了眼睛,实在是困得撑不住,另一只手却挥起来摆了下,“你还想打我?”
方宇航握住她的手腕,语气严肃又认真,“别动。”
温热的大手落在佟真的额头上,摸到了湿湿一层汗意。
她额头的温度比他手心的温度要高。
方宇航摸着觉得像发烧。
“你昨晚到底几点睡的?”方宇航蹲下来问。
佟真迷蒙着答:“好像两点五十,但又失眠了一会儿,睡着可能是三点多。”
“白天干什么了?”方宇航的手心在她额头上探完,又摸自己的额头。
来回几次也没办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发烧。
佟真的脑袋却一晃一晃地,她没什么力气的手快要撑不住她的脑袋,差点磕在桌子上。
可她还没完全丧失感知。
“没干什么啊。”佟真吐了口气,就像金鱼吐泡泡似的,“跟你写了一天卷子,吃了两个雪糕?”
方宇航:“……”
上午写着卷子,佟真忽然说想吃雪糕,但大冬天的,谁家里会备着这玩意儿?
所以她说要去小区门口买。
当时方宇航在忙着赶卷子,没搭理她。
以为她会就此死心。
结果她非拽着自己出门,当时还没穿外套。
方宇航体格好,平常大冬天也穿一件卫衣去打篮球,累得汗流浃背再喝冰水,也没什么事儿,但佟真……
算了。
事已至此。
方宇航放下手,“应该是发烧。”
“什么应该啊?”佟真伸脚踹踹他,“专业点。”
“拿手量还能怎么专业?我家体温计上次让方宇宙给摔坏了。”方宇航说。
“拿你额头体温试试不就行了么?”
“……”
佟真眼睛睁开一条缝,“过来。”
“干嘛?”方宇航蹲着,比她坐在椅子上还矮一截,稍微挺直脊背可以达到和她平视的效果。
那双没露出多少的眼睛此刻也微微泛红。
肯定是发烧。
方宇航起身要走,去帮她拿体温计,结果她伸手一拽,“额头贴额头不就知道了吗?”
方宇航的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
少女的额头很窄,上边带着湿热,散发着滚烫的温度,依稀还能闻到很淡的奶香味。
一瞬间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似是感觉到几分凉意,佟真的额头还蹭了几下。
方宇航僵在那儿,没有动。
“我是发烧了。”佟真撤离,脑袋趴在桌上,含糊不清地说:“但我作业还没写完。”
方宇航:“……”
他回过神来,伸手摁了下自己的心脏位置。
靠。
这人怎么偷袭?
方宇航蹭地站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作业,我……我我去给你拿体温计。”
说完逃也似地出了门。
“我睡你床了啊。”佟真声音很低地喊了句,随后鞋都没脱就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埋在他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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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真父母过来时看到就是这幕。
他家闺女鞋都没脱就四仰八叉地趴在方宇航床上,黑色格子床单上躺了一只不明生物。
偏她的脚还搭在床边,一只落在被子上。
方宇航立刻跑过去,把她脚拿下来。
佟兴国是儿科医生,对家常的感冒发热也能诊治,走过去先给佟真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五。
方宇航他爸方建民担心地说:“这么高?我送佟佟去医院吧。”
“不用。”佟兴国说,“回去喝了药,睡一觉再看。”
“别烧出个好歹来。”方建民还是担心,“上次我同事他小孙子,晚上低烧三十八度,说是没关系,结果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三十九度多,紧赶慢赶送医院去了,医生说要是再迟一点就得烧成小儿麻痹。”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佟兴国说:“身体有自愈能力,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