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医生说，你哥哥的脑子是治不好了。”

父亲话题换得突然。江信抿一抿唇，在意地看蓝雪一眼。

“再尝试做记忆碎片抽离，他的人格只会被搅得更加混乱，痛苦得很。”蓝雪垂着眼睫补充，五官隐没在茶水氤氲的雾气中，不嗔不喜。

也不知是不是生命已延续得足够长久，即使谈及曾视为心头肉般的长子，此刻的蓝雪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你知道，基因里带出来的毛病，也不是器质上的病变，换了义体也没有什么作用，不知道会不会就这么疯疯癫癫地恶化下去。”蓝雪指节在餐桌上敲敲，像是试探，“在盘古星的医疗水平还不足以解决他的癔症之前，我和疗养中心的人商量过，看是不是考虑让他进入……休眠……”

“还是不要了吧。”江信打断父亲的话，“维持现状，无非是增加一点义体的疗养成本。我想父亲也不会在意这点额外费用，对吧？”

“……这样哥哥平时还能多陪我一些时候。”

不然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也太寂寞了。江信没有讲完。

蓝雪笑笑，便不多说什么，抬手亲昵揉揉小儿子头发。

“也行，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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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疗养中心坐落在盘古星的一号陨石山谷，景致优美，气候宜人。若乘星舰从星星深处观察盘古星这座“人类第二家园”，蔚蓝中缀着点点绿意的一号陨石山谷便好似一只深情的彩色眼睛，安静注视着跋山涉水而来的访客。

如载满清教徒的五月花号横渡大西洋后首站停靠优美富饶的鳕鱼角，世龙号这艘带着人类最后火种驶向星空深处的诺亚方舟，离开地球后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航行了百年之后，第一次打开舱门触及的土地，就在这意义非凡的一号陨石山谷中。

江信的接驳舱驶入疗养中心前路过一座高大的龙形石碑雕塑，因眼下靠近世龙号降落的纪念日，威严的白色盘龙之下摆满了公民们自发献出的鲜花。适逢周末，巨龙尾巴上有附近公立学校的老师带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出来做调研游览，参观这一处对世界网全体公民来说意义重大的先驱遗址。

领队老师鬓边透出些许白发，苍老的皮相多少反映出公立教师收入的微薄。她掌心里高高托举着教学用的巨大光学屏，在纪念碑前一遍遍播放着世龙号舰长首次踏上盘古星土地的影像资料。

“来来，同学们，看这里。这一位，就是盘古星当之无愧的Founding Father，带领新人类穿越重重星海、最终定居在盘古星上的世龙号世代星舰总指挥——蓝雪舰长。”

江信视线越过舷窗，虽听不见那位领队老师的声音，但从对方的手势与自豪神情推断，她此刻大约会这样告诉那一群好奇注视着光学屏的学生。

蓝雪舰长——父亲——的容貌在光学屏上依然维持在不温不火的三十周岁上下，同今晨向他递上咖啡的那具义体并无二致。只是影像中的蓝雪更为意气风发，如同刚刚打完了一场重要战役，大力将印着龙形纹章的旗帜深深插入一片未经开垦的陌生土地；然后小心翼翼地，像经历什么生死考验般地打开宇航头盔，呼吸到了来自盘古星大气层的第一缕新鲜空气。

“蓝雪舰长为盘古星插上世龙号旗帜的地方，就是这里，就在我们的脚下。”领队老师神采飞扬。

如同有什么魔法一般，蓝雪舰长摘下头盔后对着图像捕捉镜头展颜微笑的那一刻，注视着光学屏的孩子们忍不住鼓掌欢呼起来。

“——而世龙号抵达盘古星的这一年，被定为我们的世龙元年。自这一刻开始，新人类终于找到自己的第二个定居行星——盘古星。自世龙元年开始，先驱们又陆陆续续花费了一两百年的时间，开拓发现了之后构成「世界网」体系的十多个星球世界。”老师微笑着告诉学生们，“最早带着人类希望之光定居盘古星的那批船员，为了纪念这艘伟大的星舰，将自己的名字冠上了「世龙」这个大姓。继承了世龙大姓的人，身上都会被刺以白金色的龙形纹章，以肯定这光荣的身份。”

“啊，那是……”领队老师忽而瞥见低空中掠过的接驳舱，愣住一秒，讲解中断了下来。

那是……世龙号徽章！人群里有学生认出江信的接驳舱。

“那一艘接驳舱里，可能就坐着继承世龙大姓的人。”老师低头告诉学生，“啊，说不定就是蓝雪舰长本人哦。”

学生们兴奋起来，举臂朝着江信这边挥手。江信笑笑，示意管家将接驳舱信号灯闪了两下，以示回应。

在小学生们热情洋溢的欢送中，接驳舱在空中转了个弯，低调地朝着哥哥的所在地驶去。

疗养中心后院里有一株和世龙号降落点一样意义非凡的古桃树，是当年世代星舰降临后，船员下舰外出调研时发现的第一株本土果树。现任盘古星星督、当年担任世龙号首席科学官的城将先生，作为第一个不怕死将果实吞入腹中的科学家，拥有这株桃树的所有权。

星督以上古传说中连接天地的神树“建木”之名命名了这棵树，其果实“建木桃”作为一种稀有水果，在世界网文化体系中普遍被视为和平与希望的象征。

江信绕过这棵希望之树，行至停机坪附近。疗养中心向接驳舱控制台投递了访客权限登记表，江信在自己的个人终端打开登记表，在申请访问对象一栏填上了哥哥的名字——

世龙氏 * 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