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压在心底的烦闷再度翻起,恼得她坐不住,便又想起褚砚上回说陆知行让她去他书房的事。
以陆知行的性子,他是从不做无用之事的。她或许真该去一趟。
她一向风风火火,思绪一起就已然出了剑阁。
这次她未大张旗鼓地进入天机阁,而是悄然而至,以她修为此时的天机阁无人可察觉。
溜入书房中,内里依旧是她熟悉的陈设,角落还熏着白檀香,楠木书桌上摊着本读了几页的书,就连那盏茶杯也未挪半寸。
好似陆知行只是暂时离开一般。
昔时她还笑过他,好好的灵识玉简不用,非要喜欢存这些笨重书册。
如今却只剩这些书册留存着他的曾经。
“还真是叫人不爽。”
楚蕴也不客气,往那椅子上一坐,顺手将桌上井井有条的一切打乱。
她以往也常如此做,只是那时陆知行总会在一旁慢条斯理地重新归置。
深吸口气她便开始认真翻找起来,只期能找到些许关于留仙镇上事情的线索。
最终她翻出一只小木盒,盒上刻着一枝桃花,栩栩如生。
她随手打开,却见里面堆叠着一小摞书信。信笺上的字迹她格外熟悉……正是她的。
这该是当年她闭关百年与他通的书信。
那时她正好被因褚泽方之事打赌输了,就被陆知行送进了南明寺的菩提洞中闭关参悟,以洗去身上问天剑浸染的煞气。
在那洞中灵力法术都不得施展,她只能用这笨办法骂他解闷出气。
只是他一封信没回过,想不到竟然还留着……
楚蕴拿起最上面那封,信上大大咧咧写着“陆知行爱启不启,楚蕴随手一书。”
先头不过是些骂他的话,言辞激切,让现在的她来看都感同身受。
那菩提洞确实不是个好地方,也不怪她出来后就将南明寺方丈的头给涂了个黑。
后来的内容却逐渐变作些自言自语。
“江南荷花开了,要到采莲子的时候……”
她记得这封信寄出之后,正正好有个小沙弥给她带了几捧莲子来。
如今却见陆知行在旁边写道:“馋了便直说。”
第二封信上她写道:“玄云说你又犯了头疾,都说你该少些算计才是!”
这句旁边依旧有批注,写的是:“不用挂心。”
楚蕴轻哼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有空挂心你了!”
那时是孟玄云路过南明寺去看她,唠唠叨叨地与她说陆知行思虑过重,明明修真无岁月,他却像在赶时间一般,恨不得一夕之间做完一切,好像有什么在急迫地追赶着他一般。
她被说烦了,才写下了这信。
第三封信她写:“朝也秃驴,暮也秃驴,行也秃驴,坐也秃驴,不如我也出家算了!”
这次陆知行批注的字迹稍微失了些端正,似是一时没有控制好笔,写的是:“少惦记玄苦大师的头。”
怪不得她后来去嚯嚯那些和尚,唯有玄苦大师逃过一劫,只怕陆知行悄悄通风报信了!
第四封信上她写满了各色菜名,无一不是大荤。
楚蕴记得这是她被南明寺素斋激得红了眼之后所写。
这封信陆知行依旧批注了,“你早该辟谷了。”
只是这信寄出没过多久,奉剑便去找她,除了一些表面上的灵果之外,还给她送了一只烧鸡和一壶酒。
她接着往下看。
第五封信上写的是:“修为又有进益,离压着你打不远了!”
这封信陆知行没有批注,但是她记得,在那之后玄苦大师便来找她,以心经帮她化去境界陡升之后的那些细微暗伤。
第六封信上空白一片,楚蕴凝了一道灵力于纸上才显出上面的字迹。
她写的是:“上当了吧?”
陆知行批注着:“如今是你上当了。”
“……老狐狸!”楚蕴暗骂,又觉得理所当然,陆知行定然是知道有这么一天,才将这些都留着的。
这迟了两百多年的回信,她终究还是看到了。
第七封上写:“今日偶遇一个小沙弥,又美又乖,我问他愿不愿意改投门庭,竟然被拒绝了,我剑阁威望如今已堕至此了?”
楚蕴看了又细细一想,发现已想不起那小沙弥的样子了。
陆知行依旧批注:“你总是喜欢这般的小东西。”
她手中还剩两封信,一封是她在闭关结束离开菩提洞前寄出的,另一封上写的是“楚蕴亲启”。
想也没想,她便先拆了自己所写那封,这其实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小像,画的就是她自己。
那时她正在参详己身,便绘了此画。
这次陆知行只在一旁提了她的名字——楚蕴。
深吸口气她打开最后一封信。
信上寥寥数语,写着:“循本心而为。”
楚蕴轻笑,学着陆知行也在旁边落下批注,她写的是:“关你屁事。”
笔落,她起身欲走,却又执起笔,拿了张新纸笺写道:“我要收徒了。”
她将这封信连带之前的一起重新装入盒中放回原处。
这才真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