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他低声道:“过来。”
裴向云不明所以地停了动作,提枪走到他面前。
“还是之前那把枪吗?”江懿问道。
裴向云点头,将枪递到他面前:“师父送我的礼物,我不舍得换。”
江懿垂下眼,伸手抚过长/枪冰冷的枪杆:“你现下枪练得很好,已经没有什么我可以指导的地方了。”
“若是师父还想指导我练枪,觉得住在燕都不方便的话,以后我们可以搬出去,”裴向云心中那道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让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似乎在极力与人剖白着什么,“我以后肯定听师父的话,绝不犯浑偷懒。”
江懿抬眼笑了下:“我还有以后吗?”
说完,他又笑了下,自言自语似的:“没有了,没有以后了。”
裴向云心中一紧:“师父是在担心身体吗?待明日我便找大夫来给你好好看看,再开几副药,好好调养一些日子,肯定能养好的。你不是一直念着江南的桃花吗?等病好了我陪你去看桃花,好不好?”
江懿不言不语,又闷闷地咳了几声:“云儿啊。”
这个称呼自打裴向云到了十五岁,江懿便再没喊过了。
裴向云心中最软的那个地方似乎被人触了下,低低应了一声。
“我再也看不见襄州的桃花了。”
“师父......”
“你现在还年轻,以后必然大有作为,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能长命百岁。”
裴向云惊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师父,你别说这样的话。”
“往后我不在了,好好照顾自己。这辈子的师徒情谊算是尽了,我们......”
下辈子别再见了。
裴向云耳畔炸雷似的嗡鸣一声,还未说话,便只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
那人的手不知何时覆在了他的手上,此刻正拽着他的手与枪一同刺向他的侧颈!
江懿的力气很大,大到不像个病人,以至于裴向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那柄枪的枪尖便已经将江懿的整个脖颈贯穿了。
那人面上没有痛苦,反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声痛未哼,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裴向云僵着胳膊将人揽到怀中,脸颊溅上几滴温热,抹了一把,是鲜红的血。
血一滴滴地滴在雪地上,像有人用朱砂画了幅红梅图。他此生最爱的人蜷缩在他怀中,慢慢随着雪一同冰冷。
裴向云手忙脚乱地去捂着江懿侧颈上的血窟窿,可汩汩的血却依旧从他指缝中漏出来,一如怀中人肉眼可见流逝的生命。
送他这把枪的人,曾亲手教他枪法,现在又亲手握着他的手将自己杀死了。
“师父!”裴向云的喉咙里爆发出巨大又悲恸的哽咽和咆哮,像一头受伤的猛兽,胸腔悲鸣地震颤着,“我去给你找大夫,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你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我恨死你了!你凭什么要我好好活着!”
江懿的眼睛眨了下,口中冒出一股股血沫,一只手揪着裴向云的衣领,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眼中的光亮慢慢淡了下去,最终归为一片死寂,那只拽着他衣襟的手也慢慢滑落,垂在身侧。
远方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庆祝着新王朝的新年。
而在这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里,大燕朝最后的臣子悄无声息地死了在前朝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