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知道,却想知道。
上辈子她死了之后,父亲会如何。
顾仲恪的脚步忽然停了:“大周不需要女子偿命,三百一十年统治中原,我大周傲骨斐然,从不和亲,大周的和平,亦不需要一个女子的命来换。”
顾怜幽却自嘲地苦笑。
明君当如此,可若不是明君呢?
顾仲恪摸摸她的头:“爹忙于公务,你且回去读书,爹还要去一趟诏狱。”
顾怜幽掩起情绪,抬眸轻笑道:“好。”
晚霞倾斜,她一身青衣染残阳如血,背影纤瘦,风吹起她的衣角却萧索冷肃,这一刻,她看着远方残阳西斜,如她死前晚霞,此刻仿佛步步都在走回前世的路。
上京城门,旌旗飞扬,青砖高墙,她被悬在城门之上,奉常在城门之上朝着敌军大喊,若此刻退兵,皇后娘娘自当和亲,两国自此休战退兵,再无干戈。
西晁单于权渠勒住缰绳,伸手示意兵马停下,抬头看向了一身嫁衣的她。
当年权渠还是皇子时曾见过顾怜幽一面,顾怜幽在猎场拔箭飞射,险中他一箭,可权渠毫不计较,甚至问她是哪家女儿,顾怜幽只是看着他的西晁衣着轻蔑一笑,纵马离开,而再见时,她已是高坐主位的大周皇后。
兵压城下,权渠却忽然派人传书,若以大周皇后和亲,大晁立刻退兵五百里。
百官劝昼玉选择送皇后去和亲,昼玉坚决不允,数度震怒。可最终她还是被悬在城门之上,以诱退敌。
一行清泪从顾怜幽眸中落下,凄艳哀绝。
只觉得可笑,可笑至极。
大周的江山,竟要一个女人来换!
奉常一身官服染了尘,在疾驰赶来的路上,发冠亦失落,狼狈不堪,却拿着圣旨高声对权渠说,和亲圣旨已在此,即刻退兵。
然而在奉常苦苦挣扎之时,顾怜幽却忽然高声道:“呸!尔等不过蛮夷,兽族,餐风饮露,幕天席地而居的野蛮民族,也配我大周之后和亲!”
敌军骚动,面色愤怒。
而顾怜幽却在城门之上毫无畏惧辱骂:“你们身披毛皮,兽性未褪,蛮夷之鄙人!我呸!”
敌军震震,已有杀意。
奉常慌乱,急切低声提醒她,这可是大周唯一的机会。
她却依旧轻蔑地高声讽刺道:“子娶母,弟娶嫂之人伦败坏,烧杀抢掠,掳人妻女之荒淫无道,父子屠杀,父死子继之残暴凶恶。”
她所言字字分明,气势逼人。
明明她身着一袭奉常临时寻来的嫁衣,受困与人,可一袭红衣仿佛接天漫地,泼天的气势犹如巨大火焰,她身着红衣,瞪着双眸,用尽全力地嘶吼道:“要杀便杀,杀死本后,尔等亦是蛮夷,野兽,恶贼!”
是权渠面色阴沉下来,第一个毫不犹豫立刻拔箭射向她。
那一瞬间,无数的箭矢如雨随之穿过她的身体,她一口鲜血喷出,却绝不闭眼,死死睁着眼瞪着下面的西晁士兵。
权渠高喊诛杀顾后踏平上京。
敌军随之高喊,
诛杀顾后!踏平上京!
诛杀顾后,踏平上京!
震天的怒吼缠绕在耳边,顾怜幽的眸子血红,漫天风沙吹起她的嫁衣衣袂,在风中烈烈飞扬,与破败的城旗一同飘扬在风中。
万箭穿心,顾怜幽至死未曾闭眼,瞪着那些攻城的敌人,仿佛神庙之中怒瞪双眼的武神,死死瞪着他们,气势摧城,似乎要杀光万万敌军。
她一身嫁衣,如同煞神立于城墙上。
看故国兵变,看上京沦陷。
晚霞倾斜,如流水翻涌覆盖在顾怜幽身上,回忆寸寸收束,她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云天。
一行清泪自眼中无声落下。
视死如归,英勇无畏。
爹,我做到了。
可我顾氏世代守护大周,竟让大周江山败在一个懦夫手中,叫女儿如何面对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