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桃木簪的雕工不亚于专门雕刻的师傅,甚至因为昼玉所绘图样出色,称得上上品。
其实坦然言之,对云薄,她的男女之情几乎近无。她那时不懂,枕兰还撺掇,便以为对才华容情的欣赏便也是男女之情了。
后来她自己都分不清了,云薄似乎成了一个目标,云薄说要娶她的时候,她并非悸动,而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开朗,似乎是遇见一个很想打开的箱子,里面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终于打开了。
但昼玉不同,之前在人群里遥遥遥遥一拜见过一次,未曾细看,可认真看他的第一眼,清润缱绻,如沐春风,她知道自己心里的心绪那是什么。
她嫁入东宫那日对云薄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马车到了顾府,顾怜幽刚下车就听见吵吵嚷嚷,下人欣喜若狂地说大公子回来了。
顾怜幽的动作一滞,不敢置信地飞奔进前厅。
顾棠真果然立在堂中,顾怜幽鼻头一酸冲上去抱住了顾棠真:“大哥!”
上辈子顾棠真久在边关,聚少离多,她殉城之前,已是五年未见顾棠真,听说他破了相,西晁人为羞辱他,一刀从额头划到胸口,从此风华绝代的小将军便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可是她最后都不知道大哥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顾怜幽红了眼,抬起头看向顾棠真,一张略微峻黑却挺拔清瘦的面容,遗传自母亲的柳叶眸清亮,眉眼灼灼,仍是风华正茂,少年英气比她更盛,哪怕肤色被晒黑些许,亦掩盖不了遗传自母亲的极盛容貌。
她看着顾棠真那张毫无伤痕的脸,滚烫的眼泪不自觉落下。
顾棠真也只当是自己去了三年,未曾回家,让妹妹担心了,他扬唇笑了,少年整齐的贝齿白如玉梗,毫不留情地笑她:“三年过去,还是那个小哭包。”
顾浓云却“切”的一声别过脸去,似乎看不起顾怜幽哭哭啼啼,只是眼底的欢喜骗不了人。
可顾怜幽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上辈子这个时候,大哥明明没有回来,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大哥立功,要进京受封骠骑将军才回来。
为何此刻竟回来了?
果不其然,顾棠真摸了摸她的头,笑容轻逸道:“往后你便不必如此担忧了,大哥受太子殿下所召,升为中郎贴身保护太子殿下,几乎每日你都能见到大哥。”
顾怜幽的指尖微凉,一瞬间愣住了。
昼玉所召。
竟是昼玉所召?
顾棠真以为她高兴傻了,轻笑道:“今夜大哥想坐游船从渭川上走一遭,看看上京变化,你愿意陪大哥一起吗?”
顾怜幽低下头,掩起心绪异样,只是红着眼重重地点头。
夜色阑珊,岸上却灯火辉煌,顾棠真一身墨色衣衫立在船头看着上京,无比渴慕地看故乡三年以来的变化。
川上画舫相对而行,本隔了不会相碰的距离,却没想到对面的船竟忽然失控撞了过来。
画舫明显一抖,顾怜幽险些没站稳,连忙握紧窗框。
事发突然,两艘画舫急泊。
船上的人连忙下船,一时人影参差,声音喧闹。
随侍立刻护着昼玉下船。
顾怜幽也被人匆忙叫下来,行走时耳坠掉落,坠在人群里。
随侍们为昼玉清路,挡在昼玉周围,昼玉抬步,脚下却踩到一物,他垂眸一扫,无言观色连忙捡起,恭敬道:“想是谁家的姑娘仓惶间掉了首饰,奴才这就着人去问问。”
昼越本不欲理会,但明灯一照,他看清了那只耳坠。
清透冷冽,宛若泉溪。
他眸子浅抬,面色淡漠:“给孤吧。”
忽然听昼玉开口,无疑不敢多问,连忙双手将玉坠奉上。
时隔数日,再次见到这只耳坠,昼玉依然一眼就认出来。
顾家的人本是怨气十足,吵吵嚷嚷,大夫人朱氏叹气下船,顾浓云也不耐烦地扶着幕离,下人们看主子们不顺心,更是添油加醋替未开口的主子们阴阳怪气上几句。
不知是哪家的画舫,竟然冲撞到廷尉府上来了,当真是不长眼睛。
主子们听得心头微畅,才面色松了些。
泊船之处是水榭戏台,此刻受了惊的众人都在此处休歇。
心里憋着气,等着那个始作俑者出现。
直到细竹帘帐被随侍躬身撩起,看见来人的一刹那,朱氏拿握茶盏的手霎时一顿,顾浓云面露错愕,秀丽的脸煞白。
而顾怜幽后知后觉地抬眸,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
冰白寒水光粼粼照水榭上,向堂上走来的年轻郎君一袭流云银丝狴犴白袍,手握坠清桃花玉扇,清贵如澹潋结寒,气度高华似海蟾孤白,一袭白袍谪仙之姿,如天光乍露。
但没有人敢直视。
顾浓云和朱氏立刻伏首跪拜:“拜见殿下!”
顾怜幽也跟着跪下滥竽充数,低着头只看见矜贵的银丝衣袂从她面前走过。
昼玉走过众人,随意落座在高位上,清冷如玉的声音轻飘飘说了句平身。
年轻俊美并不能让堂堂储君的威严下降半分,哪怕再年轻,威压感都极甚,如冰雪倾压。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撞了他们画舫的人,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直到昼玉淡淡开口,僵局才被打破。
“今日扰顾廷尉家眷游船,是孤之过。”
朱氏正想揽说是顾家鲁莽。
昼玉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广袖内取出一物,轻轻“咯噔”一声放在了桌上,众人都心里也咯噔一声,朱氏声音哏在喉咙里。
昼玉漫不经心道:“此物当是顾家家眷遗失,不知是哪位家眷之物?”
突然来的转折让众人蓦然抬头望去,顾怜幽下意识摸了摸耳垂。
原本该戴着耳坠的地方空空如也。
顾怜幽无奈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勉强行礼道:“是臣女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