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月轻轻握住了墨隐的手。
微凉的夜风自窗牖的缝隙中吹入屋内,在空中缓缓流动。
秦观月半躺在榻上,支肘撑起脸颊,将墨隐腰上的系带旋在指上把玩。
“今日雨花阁中,魏恪也在。”
墨隐似有些羞赧地偏过头去,耳尖微红:“魏恪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在的地方,他自然也在的。娘娘好端端地提起他做什么……”
秦观月往日知道墨隐与魏恪的关系,却从不置喙。魏恪在燕帝身边侍奉,她自然乐意墨隐与之交好。
只是魏恪毕竟不是完人。
“墨隐,你是真心喜欢他吗?”
秦观月见墨隐脸色变了变,方觉失言:“我没有别的意思……”
“奴知道的。”墨隐倒是坦然地笑了笑,“魏恪是为了给我娘治病,才进的宫。”
秦观月心中泛起酸涩,天下的苦命人总是有不同的苦楚,命运却如出一辙的可悲。
她无言以对,只得紧了紧墨隐的手:“将这香囊送一个给魏恪吧,他夜里守在外头当值,难免蚊虫多。”
——
贺风站在玉湖岸边,等待着丞相散宴归来。
行宫夜晚气候清冷,贺风特意为顾珩备上了披风。
已有三两只莲船陆续登岸,燕帝是第一个下船的,其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位妃嫔,也接连从船上走下来,有些胆子大的还与贺风频频眉眼相递,惹得贺风又羞又恼,站在岸边踱步难安。
贺风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顾珩,突然看见俪贵妃从船上走了下来,正想上前询问,却发现容嫔正跟在俪贵妃的身侧,与她说笑。
贺风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等待。
又等了好一阵子,他才看见丞相从孤零零的一艘小船上走了下来。
贺风欣喜地上前去迎,正要为丞相披上披风,却被顾珩抬手拂开。
借着一缕清明的月光,贺风才看见顾珩冰冷的面色,幽深的眸子里似乎藏有一团怒火。
又是谁惹着丞相了?
贺风噤声收回手,老老实实地抱着披风跟在顾珩身后,饶是百般好奇,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二人前后行至小径边,听见一对小宫女正藏在假山后窃窃私语,两人正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察觉顾珩的靠近。
那声音不轻不响,落在这清寂的夜里,正好足以被他们听见。
“听说了吗?今晚赏画宴上,顾相的脖子上好明显的一个红印。”
“你羞不羞啊,哪种红印啊?”那个宫女佯装打趣般,一边又把耳朵凑的更近些了,“你可亲眼看见了?”
贺风见顾珩停下了脚步,面色一变,正想上前制止,却被顾珩拦住。
那小宫女提起这事更起劲了:“还能是哪种红印?自然是女人嘬的嘴印!陛下和各位娘娘都看见了,这还能有假?”
贺风闻言,不自主地偷偷向顾珩的脖子上瞄了一眼。
果真有个极明显的红印留在了顾相白皙的脖子上,让人不想看见都难!
顾珩身上的气息似乎冷意更重了些,贺风听见了攥紧拳头时骨节响动的声音。
“哎呀!我就知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丞相面上看着正经,陛下赏了多少女人他都不要,背地里却还不知道如何……”小宫女脸一红,捂着嘴窃笑起来。
“你这骚/蹄子,莫不是思/春了吧!丞相那般的人物,即便是有了外室,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相貌,还容得上你攀想?”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你姐姐我也是有几分姿色的,若不是没能投个好胎,指不定你现在要叫我声丞相夫人呢!”
假山石外,贺风没忍住竟笑出了一声猪叫。
顾珩此时已像吃了黄连般,有苦不能言,眼神便似刀子般向贺风剜去。
“刚才是什么声音?”那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
贺风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两个宫女便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与贺风撞了个正着。
“贺、贺大人……”
宫女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再一抬眼便看见了贺风身旁的顾珩,当即跪倒在地。
“丞……丞相……奴等在这浑说,还请丞相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贺风清咳了两声,望了眼顾珩的意思。
“依我看你等这姿色,莫说是想高攀我们丞相,就是赏我做妾,我也是不稀罕的!”
那俩宫女点头如捣蒜,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是是是!原是我等在调笑,不想污了大人贵耳。还请丞相饶命!”
顾珩只觉得脖子上被秦观月留下的吻痕隐隐作烫,便神情阴郁地摆了摆手。
“还不快滚。”
顾珩与贺风回到殿屋内,贺风不敢再多问顾珩脖子上的痕迹,只当作无事发生般侍奉在侧。
想到今夜因秦观月而受此调笑折辱,便似有一团无名火堵在顾珩心中。
对于她这般令人羞耻的行径,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击或惩戒她,似乎往日他所擅长的那些权谋计策、运筹帷幄,在秦观月的面前,悉数崩塌。
无耻,是顾珩对秦观月的又一描述。
贺风刚为顾珩洗完茶,便听外面内侍传到兰贵人被赐自尽的消息。
“什么由头?”顾珩依旧运着笔锋,在纸上临下一字飞白。
顾珩似乎并不意外,往日从燕帝宫中运出来的尸首,早已在西郊堆成了小山,世称美人冢。
往日曾有已逝妃嫔之家族,想请佛寺想为其超度,住持却因怨气太重、阴魂不散而推拒了。
顾珩想到此处,不禁发笑。到底是阴魂不散,还是怕燕帝降罪?
人情世故,连神明都不能幸免。
其实,当时那家族也曾找过他,但顾珩都没有让他回第二次话,便打发了。
顾珩拾起刚刚临摹完的字帖,弹指轻轻掸了掸。
在他心里,燕帝的昏淫与荒唐,是成就他大业的垫脚石罢了,故此,他从不加阻碍。
贺风道:“说是今夜宴散后,兰贵人与行宫侍卫苟且,被燕帝撞了个正着。”
“倒也不算冤枉她,燕帝竟还赐了她个全尸,已算是怜悯了。”
顾珩放下笔,望着那飘摇不定的烛芯,似乎想到了什么:“像这样不安分的女人,本该如此。”
贺风听完顾珩的话,也想起一件尚未交待的事,只是他看了看顾珩隐晦的神色,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要说?”顾珩抬眼望着贺风。
他太了解贺风。
“昨日俪贵妃身边的墨隐来找我,同我说,贵妃娘娘见您常戴的玉珠珞子松了,想您是在圣前伺候的人,便想要您的玉珠,给您重新打个珞子。”
顾珩果然没有答话。
贺风见气氛尴尬,便又重新为顾珩沏起茶来。
过了半晌,顾珩冷不丁地开口:“在内室,你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