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星此刻响起的声音简直是天籁，裴可期从没哪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的同桌如此善解人意。

顾文星表情还是没太大变化。

他大概能猜到点什么，但他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顾文星淡淡略过纪见秋，正要迈开步时才突然记起什么来，问了唯一一个问题。

“你之前是惠州什么学校的？”

“惠州七中的。”

顾文星颔首，没多说什么，裴可期轻眨下眼睛，总觉得好像有些耳熟。

直到面前有人拿着卷起来的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裴可期放弃思考，回过神，看见是纪见秋。

顾文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挑好——”

“你刚才，是不是想凶我。”危机解除，裴可期对于刚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突然抬头看着他。

纪见秋一顿，眨眨眼：“我怎么敢。”

他没装傻，知道她在问什么，说的不是“我没有”，却是“我怎么敢”。

裴可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回忆起当时他的神情，心头有些憋屈：“又不是我想被撞，你凭什么凶我？”

纪见秋垂眼看她，不知是不是窗边冷风吹的，裴可期的鼻尖有些红红的，这会还吸了吸鼻子，说话都带了些鼻音。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纸，纪见秋往窗边走了几步，将窗户关上，半晌，才叹了口气：“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他没喊姐姐，裴可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平时听纪见秋姐姐长姐姐短的，一下子不说了，她还有些不是很习惯。

但更不习惯的是，从纪见秋口中说出的“担心”。

“我们一起出门，如果你发生了点什么意外，回去后我该怎么和叶阿姨交代。”纪见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低，裴可期倏然想起，纪见秋的父母是因为车祸去世的。

裴可期突然有些愧疚起来，嗫嚅着想说什么：“我……”

“还好没事。”

纪见秋冲她露出一个温煦的笑，主动转移话题：“姐姐还没挑书吧，是想买什么？”

“嗯……我买本课外读物。”

裴可期有些不自在，语气也软了下来，往图书区走去，纪见秋跟在身边，看见她止步于外国文学的区域，视线扫视一圈，突然定格住，抽出一本来。

目光落在封面的英文上，纪见秋有些诧异：“姐姐读原版吗，好厉害。”

裴可期拿的是《Lord of the Flies》，翻译过来就是蝇王，是国外高中生的必读书目。

她很早就开始读国外一些名著的原版书籍，小时候爸爸妈妈睡前会给她读英文故事，后来她就自己看绘本，还有一些儿童读物，词汇量要求不高，裴可期十岁时就能无障碍阅读英版小王子。

从纪见秋的声音里听出钦佩，裴可期难得翘了翘唇，觉得他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谦虚了下：“就是尝试一下。”

纪见秋恍然：“怪不得一提到辩论赛，班里同学就先想到姐姐。”

周五的英语课，老师提了句年级要组织英语辩论赛，问有没有想参赛的，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直刷刷地落在裴可期身上。

胡言第一个起哄，随后全班都开始喊裴可期的名字，英语老师笑盈盈地询问裴可期，这么多人信任她，她也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

她多少是有把握的。

两人挑完书去门口结账，已经接近午饭时间，裴可期边走边问：“等会去吃点什么？”

纪见秋：“我都可以。”

裴可期想了想：“这边有家面馆很好吃。”

结了账，纪见秋主动拿过书：“那就吃面。”

“不过，我的手机好像开不了机了，”纪见秋拿出手机在裴可期面前摇了摇，“附近有维修店吗？”

“原来你有手机。”相处了一周，裴可期没看见他拿出来过，连续几天都是靠偷偷摸摸传小纸。

纪见秋长按开机键，现在连闪都不会闪了。

“嗯，应该是办后事那几天摔的，人来人往的，找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前些天忙，一直没空看手机，我还以为是没电了。”

入学第一天的课间那会没能开机时他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放家里充了一晚上，发现还是没用，学校附近又没看见过有维修店，加上最近也没什么必须要用的情况，纪见秋就一直耗着没管。

但是有个手机联系总是方便点。

听他把办后事几个字说得轻飘飘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目光落在破碎的屏幕上，耳边是少年无奈又平静的叙述，裴可期心头突然涌上了什么奇怪的情绪。

有些酸楚。

又有些无法言说的难过。

这是裴可期很少会有的感情。她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了，从小不说众星捧月，也是娇生惯养。“共情”对她而言是少有的体验，起初叶女士和她讲这些道理，裴可期更多的也是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所以对纪见秋只有愤恨和埋怨。

可是这一刻，她不知怎的，浓烈的难捱情绪突然将她席卷。

纪见秋还比她小一点，但是所承受的却远超于她。

裴可期都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纪见秋得知车祸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又是怎么熬过那几天，接受这个事实的？

她委屈了尚可和父母倾诉抱怨，掉眼泪了也有人哄她，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纪见秋不能。

他没有父母了。

他的委屈只能自己咬咬牙吞下，也没有人能听他倾诉排解，他甚至像于清所言，是寄人篱下，所以他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

就连这一刻，提起办后事的那段时间，他也只是像个局外人一样，平淡地讲述。

裴可期忽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

——她也这么做了。

“能修的话还是……”

纪见秋的话戛然而止，冷不防怀里多了一抹温热，细软的发丝被风吹得蹭到他的下巴，有些痒痒的，少年神情呆愣，没反应过来，只怔怔眨了眨眼。

“都会好起来的。”

轻细的声音像是会随着风吹走般，极快，却又格外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