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春看着魔女,像是仰头看向山丘的顶端。她混进了巨人国度,已然分不清掉下来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了。通体银色的液体承载着这位女性的悲鸣,魔女也低下了脑袋来,她的脸庞是什么模样的呢?发丝又是何种颜色呢?从她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她太庞大了。
弓单匣已经空空如也,踩着的弓单壳是这场典礼的礼花,打响使魔的弓单壳是红纸馈赠,初春没有多余的礼物送给魔女了。这些冰冷的、疼痛的器物伤不到魔女丝毫,她和踩碎枯叶一样坦对着这些金属,整座城市杵在她面前,像是在课上罚站的小孩子。无措又委屈,泪水替代了奖励的拥吻,灼出大小不一的伤口。初春轻晃了下空空的裙摆,那里的确已经没有东西。
丝带交织着绑起缎带的长木仓,初春踩着破碎的房屋横截面不断向上,她还有魔法,一整颗亮堂堂的灵魂宝石。子弓单融进魔女的裙摆,迸发出烟火般的白光,再如烟火一样炸开。魔女有部分开始碎裂了,裙片、发丝、哀嚎,都是不小心打翻的拼图碎片,灰烬般飘落。
但是她一个人,仅凭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想要打败魔女还是和童话一样的故事。初春终于看清了魔女的脑袋,那些炙热又冰凉的水银泪水从她的发丝下掉落下来,从她撑着的翻骨伞下飘忽而荡。她撑着遮风避雨的伞,却只有自己淋着雨。
被魔女的沉痛与悲叹侵入、初春晃神了一下,她没看见背后那些被她遗漏的使魔。使魔用铁链缠绕住了她的脚踝后猛的甩了出去,目的地是旁边的一栋破了半边的房子,水管与钢筋和杂草一样扎在上面。她没入进去,激起一大块白尘。
“…………啊………………咳咳咳————”
手臂擦破了点,腿上的伤口如同绽开的花。初春拍拍脸上的灰尘,又一次望向魔女。是太累了吗?还是身体的极限到了,砸在身上的疼痛感貌似没那么明显了。她缩着一只腿站在二楼的平台上,魔法在缓慢治愈伤口,和麻木了的皮肤一样,魔法的粒子也慢吞吞的。如果那只魔女也能走慢一点,眼泪掉的少一点,说不定她就能用丝带把她缠起来了。
“……………………呼……”
初春的脑子也有点乱糟糟的,好像真的是太累了些。她还没碰到过能让她徒步横穿横滨的魔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白皙、布满血迹、还粘着火/药味和灰尘,轻握两下,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像是画面与音效出现了延迟,自己的手指怎么也会蜷的那么磨蹭。要怎样才能打败魔女呢,横滨到现在也还是只有她一位魔法少女,再这样下去,横滨或许就真的破碎殆尽了。
………………破碎。
容身之所?归属?横滨对于初春来说还不是那么神圣的修辞,感情也好,责任感也好。她对于横滨的感觉仅仅是一个住的地方,不是她不喜欢横滨,是她在这边是一个外来者,凭空造访的不应而来,至少得把她自己带来的麻烦好好解决。横滨也有纷争、混乱。但是,它也有夕阳。
它没有不净猫,没有教育委员会,只要她站在桥的另一侧,夕阳也不会把她的影子打在湖面上。
细细密密的白点出现在初春的视网膜上,她看什么都像是雪花屏的电视机,明明氧气充足大口的呼吸着,唇也随着食道一块流失了知觉。站不稳了,她跌坐在地,看着手腕上缠着的丝带、隶属于魔法,漂亮的绉绸。一道一道紫色映在她的眼眸里,留下痕迹就消不下去了。金眸眨了两下,有些人和东西就和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了丝带的面上。
那个好像是织田作之助在的咖喱店,那个是她家里的绒毛拖鞋,那个是丘比喝牛奶的碗,还有她很喜欢的磨咖啡机。柔软而暖和的,是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奇奇怪怪的是Port Mafia的首领森先生,总是一身绷带,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的是太宰治。手指又触动了几下,本能的想去勾回来些什么。
再呼吸两口气,他们又都不见了。还是寒风凛冽的横滨与坍陷大楼,落下水银泪珠的魔女站在她前面。伤口、血液、灰尘,缠着手掌的丝带,连雨声都一并清晰了起来。初春站起来独自面对着魔女,这是无可奈何,也是她的赎罪,她把麻烦带过来了,所以必须得解决。她站在这座城市面前是一个鞠拢身子的道歉者姿态,这里和栎林乡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里也有那里没有的东西。
至少,让那些孩子们都活下去,让温暖续存,让它也活下去。让幼年的她也活下去。
初春取下了嵌在胸口的灵魂宝石,和太宰治一样,她也把它举起来看。透着魔女的哭泣,穿过灰蒙蒙没有阳光的天,没有生气的光线照射进来,她看到了其内在的浮沉,还有一部分明亮的紫色,和一块镶在中间的污秽。粒子像是有生命一般的在跳动,她仿佛也听见了它们不想触碰黑色的哀嚎。这个时候看着灵魂宝石,不知道为什么也会有种亲切的感觉,同是相伴好几年的存在,丘比就没有这种感觉,物品竟也会有超越活物的一天。
她把它抛起来,又握在掌心间。然后缓缓的把另一只手也覆在上面,双手交握,垂下的睫毛纤长的如娃娃一般。不知道剩下的魔力还够不够用,这不是对于那个力量的祈祷,虔诚这两个字放在初春身上,还是太奇怪了些。
坂口安吾在信号断掉前,问她的,她有办法打败这只魔女吗?
当然有办法。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将她完全灭杀。但她还有另一种力量,被她和栎林乡埋在一起冻入封存的咒力。初春一般都极少使用它,好像不用它,那些过去就也能完全遗忘了一样。
唉,算了。在这个时候用,也不算什么。至少横滨的天也不用和房子一样破碎了不是吗?
初春最后一次,慢吞吞的深吸了一口气。湿漉漉的金眸里刻着那只哀哭的魔女,想象着那泪水散去,魔女消殆的场景。然后是狂风、怒卷的树叶,魔女淡下去的呜咽,属于天空真正的雨水划下来,将她那张初生小羊一般的侧脸洗的干干净净。血丝被冲走了,但那皮肤上又慢慢的绽开了各种大小不一的伤口。如同剖开的皮口袋,脸颊、手肘、腿侧,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泼了一身红颜料。
啊呀。
失尽了力气,靠坐在地上的女孩子才发现那只白茸茸的生物又回来了,晃悠着大尾巴,似是在仔细的盯着她的脸庞看。
唉。
果然这样大规模的咒力会消耗非常多魔力,灵魂宝石变黑了有多少呢?已经看不见啦。不过她能看见头顶那片澄澈的天,等风雨停了,阳光应该会再度纹在上面吧。
有点遗憾,但是,是遗憾什么呢?
02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承载着一位青年走来。他穿着沙砾色的大衣,浑身缠着白绷带,眸子里会有看不尽的黑,也可以坐拥一座天真的乐园。他蹲下身俯下身子,用他不同于前面两者的任一种,而是残留着遗憾与无奈的眼睛看着初春。
她安安静静的稍阖起双眸,这是最没防备的睡颜。太宰治貌似也从未见过她会有这种表情,一个只身在Mafia中拼命存活下来的女孩子是不会有这样的睡颜的。除非她已无所迷恋,她已完全释然。
他又站起来,看向那只正在灵魂宝石前转着的丘比。
“灵魂宝石相当于她的生命吧,灵魂宝石还安好的时候,她不论受了多大的致命伤都能恢复如初,一旦离开了灵魂宝石,她连几个小锣锣都反抗不了。”
太宰治又顿了一下,用平淡的怒意吐露着无奈的字句,
“她不知道。”
“我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可是认真征取过初春的意见的,不只是她,每一位魔法少女我们都会好好征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