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寻被吓到,手忙脚乱将腿挪下去,随手揪了校服外套挡住,讪讪地问:“你在家怎么不出声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他眼珠乱转,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换成谁都会多想,楚听冬眉头深蹙,眼眸黑沉沉的。
但不管是跟谁打架,或者怎么受伤,都跟他没关系。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去客厅接水,然后就转身回卧室。
钟寻说喜欢他本来就是瞎折腾,现在换个人折腾也很正常。
一开始被纠缠惯了,钟寻骤然不再来学校,也没给他发乱七八糟的骚扰消息,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其实有点微妙的不爽。
但要是能相安无事,读完高三,对他来说当然更好。
楚听冬回到卧室,才在床边坐下,就又接到楚亨麟的电话。
“……你还想在那个破学校待多久?”楚亨麟怎么也没想到,楚听冬转学是跟他来真的,“都快两个月了,你就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待到高考。”楚听冬说。
“你少跟我来置气这一套,”楚亨麟深呼吸,“我是你爸,我会害你吗?你现在就是耽误时间,不试试你怎么知道那个治疗方案不行?”
楚听冬听到卧室门被人赌气似的撞了一下,然后客厅防盗门跟着响,钟寻又跑了。
他语气疏离淡漠,“所以你的想法是,让我去做一台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的手术,手术失败,也许会真的变成终身残疾,都可以吗?”
“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楚亨麟呼吸重了一瞬,沉默片刻,嘲讽说,“愿意待在一滩烂泥里,你就待着吧,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小姣至少比你清醒多了。”
他以为楚听冬肯定受不了这个灰扑扑的小城市,老城区肮脏混乱,还有年级倒数乌烟瘴气的差班。
没想到他还挺能忍。
楚听冬冷冰冰地垂着眼眸,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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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了课,傍晚钟寻就在学校外等着楚听冬,远远看到楚听冬走过来,马上蹿回冰场。
但楚听冬看到他在,皱了下眉,扭头就走。
“你等等!”钟寻喊住他,“楚听冬!”人要是走了,他这个月不是白忙活?
楚听冬头也不回。
“你敢现在走出去,”钟寻一下就急了,刷地憋红脸,大声说,“我待会儿就回家当着我爸你妈的面儿给你表白!!!”
霎时间,整个冰场一片死寂,都停下来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俩。
楚听冬深呼吸一瞬,他丢不起这个人,闭了下眼,掉头返回去。
钟寻乐了。
“你站那儿别动,看我,听见了没?”钟寻指使他,又不放心,睨他一眼,“别趁我没注意偷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
“行。”楚听冬冷眼旁观,倒想看看他是要干什么。
他还以为钟寻终于不闹腾了,没想到是跟他憋了个大招。
钟寻已经换好了冰鞋,他往后倒退着滑了一段,见楚听冬叼了根烟出来,眼眸瞥着他,不像会走的样子,才放心转过去。
冰场上一直放的音乐变了,楚听冬的脸色也跟着遽然一变。
他眉骨冷沉地压下去,烟夹在指间没有点燃,明明穿了一身校服,但周身气质阴郁冰冷地不像学生,许多人都忍不住避开他。
钟寻像毫无察觉,他先踩着冰刃,做了一段滑行。
他没有舞蹈基础,花滑也就临时抱佛脚学了一点,姿态很难称得上多优美。
但或许是今天过于紧张,手心都冒汗了,他反而奇异地浑身放松下来。
海水中翻卷着白泡沫,聚拢,流散,粼粼波光下,阿芙洛狄忒在其中诞生。
钟寻眼睫微垂,左脚冰刃顶端的刀尖在冰上骤然一点,干净利落地跳起,落地稍微有些不稳,但是个成功的后外点冰一周跳。
楚听冬眼神一瞬不瞬地盯在钟寻身上。
他这支节目其实充斥着冷色调。
但或许是冰场的灯光,落在冰面跟钟寻身上像细小的金箔,冲淡了那股冷意。
也或许是钟寻滑得着急又热忱,还时不时怕他偷偷走掉,扭头找他,桃花眼天生就多情,笑意璀璨。
明明是晚上的冰场,夜幕降临,却像落入了滚烫明亮的恒星。
钟寻这个月以来,头一次滑得这么完美,从头到尾都没摔过,他脊背微麻,觉得自己心脏都砰砰砰地要跳出胸膛。
眼看就要滑到楚听冬面前,彻底结束了,他忍了忍,实在没绷住,有点嘚瑟,觉得是不是连后内点冰跳都可以尝试一下啊?
然后他这次拿右脚尖点冰,左侧压内刃,骨碌一下摔个四仰八叉,直接屁股着地,摔出三米远。
“……”
钟寻使劲咬住嘴唇,咬得唇瓣通红,才没叫出声。
他疼得眼睛一酸,简直想哭。
太他妈不容易了。
楚听冬眼眸漆黑如墨,脸色仍然冰冷,他这下是真的不懂钟寻想怎么样。
羞辱他?
钟寻艰难地爬起来,忍着疼滑到楚听冬面前,一双眼睛湿润明亮,卧蚕弯出很柔软的弧度,卖乖讨好,“我滑得还不错吧?”
“凑合。”楚听冬吝啬夸奖。
确实也没什么可夸的。
一看就是毫无天赋,会被省队劝退的水平。
妈的,钟寻不乐意,张嘴就想骂人,结果脚下不稳,朝后一仰又摔倒了。
他脸色顿时一白,疼得眼睫抖了下。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钟寻委屈到不行,“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摔,都不管我,就这还想当我哥呢?”
“自己起来。”楚听冬语气冷冽。
“楚听冬,”钟寻起不来,干脆坐在冰上,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他,眼眸明亮,“你成天说我笨,我知道,我可能确实没你这么聪明。
“那像我这么笨的人,都能学会,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不是冠军吗?”
楚听冬喉结一滚,蓦地深深望向他。
钟寻确定自己那天虽然推了楚听冬一把,但楚听冬不至于就那样受伤,腿没问题,就只能心里有问题了,他查到一个词,叫创伤后遗症。
但是这话说出来好像在夸奖他,钟寻又抹不开面子,嘴欠地补了一句,“还是你害怕连我都不如?”
他额头出了薄汗,微卷的发丝黏在脸颊上,白T恤被汗水湿透,浑身都是淤伤,狼狈地微微张开唇喘息,眼眸却干净漂亮。
像被推开一百次仍然奋不顾身奔来的小狗,像不会熄灭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