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庭静谧的夏夜,漫天繁星如缀在墨蓝锦缎之上的璀璨宝珠,四周虫鸣嘤嘤,流萤点点,一阵凉爽的夜风吹过,连绵无际的草原翻涌阵阵波涛,清香四溢。
从前,冒顿最爱在这样的夜晚,策马跃上一处高地,半卧在草丛中,仰望无垠星河,俯眺单于庭毡帐中忽明忽暗的点点灯火。
天上人间,不过一个转眼。
今晚的夜色,与他记忆里那绝美的画幕并无不同,可他看来看去,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漆黑。
祭祀大会之后,头曼在金帐设宴,在王室贵族和各部落首领的见证下,为他与呼衍乐举行了订婚礼,之后,乐声大作,他与呼衍乐在众人的祝福中频频举杯,樽酒相欢。
大概因为连日奔波忙碌,得不到休息,他的伤口复原的并不好,有一处还在溃烂流脓,巫医每天都要帮他清理脓血,再三叮嘱他要清心静养,更不得饮酒。
可不知怎的,今晚他特别想喝到醉死过去。
这样,便可忘记她对他“子宁不嗣音”的埋怨,忘记她那句毫无流连之意的“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殿下……”
真是喝多了,连有人已经走到近前他都不曾察觉。
这要是在月氏,都不知死过了多少回。
“太子殿下?”
拓陀已经在他面前站了一阵,不得已,提高音量又唤了他一声。
冒顿这才抬起头来,见到是他,幽幽吐出一口酒气:“什么事?”
“大阏氏的死因,已经查明。”
拓陀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确定是否要在这里将查出的结果告诉太子。
“说吧。”冒顿闭上了眼,等待着承受他必须承受之痛。
拓陀四下看看,又上前一步,将头探近冒顿,耳语道:“大阏氏为了发兵月氏的事去向大单于求情,结果惹怒了大单于,被他射死在金帐内。”
冒顿阖上的眼并没有睁开,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微微颤动着,溢在眼眶里的泪,就这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葬在何处?”
无力低哑的声音只有凑到近前的拓陀才能听清。
“暂时还未查到,属下会继续追查。”
“……”
见冒顿沉默不语,拓陀稍稍后退两步,轻声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
“说。”
“单于调拨给太子的一万骑兵已在北营扎寨,随时听侯太子调遣。”
听到这个消息,冒顿终于徐徐睁开双眼,眺向北方那一望无际的黑色夜幕。
从突袭追杀到领兵万骑,这期间的巨大反差让他一时还没弄清头曼的真正用意,但既然头曼下旨让他领兵,加紧训练便是他的分内之事。
至于训练的目的最终是用来攘外还是安内,就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思及此,冒顿下定决心,沉声道:“明日起,执戟列队,我亲自领训。”
拓陀犹豫了一下,劝说道:“殿下大婚在即,是否等到……”
不等拓陀说完,冒顿冷声打断:“违军令着,杀无赦。”
“是!属下遵命!”
……
兰佩原以为伴随冒顿和呼衍乐的大婚临近,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自己总算可以过几天不用费脑的安省日子,谁知天不遂人愿,自从祭祀大礼结束后,呼衍乐便像黏上了她似的,每天都会来她榻前报道,短则半个时辰,长则半天,撵都撵不走。
她只恨自己动不了,由着她自由出入,毫无办法。
今天,她干脆让阿诺坐门口蹲守,谁来都不让进。
结果,竟还是被她跋扈地推撞开门,闯了进来。
“呼衍小主,我们家小主正在睡觉,你不能……”阿诺追在后面喊。
“睡什么睡,这不醒着呢吗?”呼衍乐对她翻了个白眼:“出去,上门口守着!”
阿诺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小主,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得将自己关在门外。
“气死我了!姐姐你说,有他这样做郎君的吗?!”
不等兰佩开口,呼衍乐已然在她榻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从订婚纳聘到现在,这都多少天了,我就没见过他的人!一个月准备婚礼,本来就够仓促了,结果他倒好,此事如同与他无关,婚服,仪式,统统不闻不问,全赖我一人操持。说得好听,什么全由我拿主意,我看他就是想偷懒!”
“……”
见兰佩面无表情,呼衍乐面露不悦:“你倒是说话啊!”
“我无话可说。”
的确,她无话可说。
她和呼衍乐的关系,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好到听她倾诉这些烦恼的程度,更何况,她所说的这些烦恼,她统统不感兴趣,一点都不想听。
“什么?我刚刚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一点安慰我的话都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上我这来求安慰?!
兰佩心中腹诽,面上敷衍:“他不都说了,由你拿主意,要是我,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需要安慰的。”
“那不过是他逃避责任的说辞!”
“你要这么想,我还是那四个字,无话可说。”
“你……”
呼衍乐压下心中怒火,稍顿了片刻,忽而跟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两张图样递到兰佩面前,面上泛起讨好的笑:“婚服一共赶制了两套,姐姐你帮我看看,选那一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