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可能只是因为夜太深(2 / 2)我佛不慈悲首页

他倒是真的立马就打了一串数字过去,想了想,又递过去一张消磁卡。

“什么通往坟墓的小路,你这名字实在太晦气了,我给你改个名。”高礼帽嘴里叼着烟嘟囔,“干脆就取个中间字吧,温婉顺柔,嗯,这才像话么。”

罗婉阡离去的脚步顿在门口。

良久,她背对着满屋的全息虚拟繁花,轻声道:“好,谢谢您。”

*

很久之后,罗婉阡依旧会想起那一天。

如果当时她鼓起勇气拒绝了那位高礼帽老板,那么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还是说,依然会如同那个“晦气”的名字,她只会更加快速地走上那条通向死亡的道路?

其实倒不怎么疼。

真的不是特别疼,跟之前在老赵手下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就挨的打差不多,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只不过看上去比较惨烈而已。

漂白剂兑了水,很轻易地便冲洗掉了一地的碎肉与血污。水被染成粉红色,呈现出来的色调竟然还有些好看。

被迫留下来处理现场的几个黑市弟子嘴里骂骂咧咧,一边不要钱似的往地上冲水,一边道“真他妈是到年底了什么人都有,不长眼睛摸到乔大人身上来。”

“行了,少说两句,这人大概率是‘猴孩’”。另一名黑市弟子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将两只被砍下来的手掌捡起来,叹息一声。“你看她的手,也是可怜人,要不是没有选择,谁会愿意来偷乔大人的东西?”

“啧,你的债都还完了?有时间可怜别人,先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

另一人给了他一下,将尸体残肢用黑袋子装着,利落打包扔去了植物培养土壤改造室。

很久之后,罗婉阡依旧会想起这一天。

她睁着眼睛躺在一处像是实验室一样的培养皿中,一名头戴防毒面具的修士正在试图将一株什么花插进她的眼眶里。

罗婉阡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从修士口中发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惨叫,竟是连面具都顾不上屁滚尿流地逃离了房间。于是罗婉阡慢慢坐起来,刚想要伸手将插进自己眼球里的花拔/出来。

她沉默地望向自己两节手臂上,血肉模糊的断截面与空荡荡的手掌位置。

从实验室走廊里传来的人群喧闹不绝于耳,突然防护门被大力推开,几名全副武装的修士各个手握武器如临大敌。

罗婉阡翻身从试验台上下来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搜索着背后的走廊,计算着突破重围逃出去的可能性。

然而当血肉模糊的空荡荡手腕断截面不小心触碰到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修士之际,她眼睁睁看着在凄厉惨叫声中,修士血肉灵气被掏空,竟是转瞬间化成一张皮囊。

洁白整洁的实验室,几息之际,宛如炼狱。

罗婉阡面部爬满狰狞可怖的面纹,如魂灵般行走在走廊上。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在尸体中转站的最后一间隔间里找到了自己的两只手,上面的血肉都已经被剐蹭得只剩下一点皮与碎肉连接在骨头上。她干脆扯下那层皮,像是安装什么玩具一样,将掌骨重新装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咔嚓的骨缝摩擦声响起,罗婉阡反复弯曲着指骨,如同她曾经所说的,比任何人都要更灵活。

*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自己房间的门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最近去哪了,哥哥很担心你。

她转头望向左手边的房间,门缝里透出一小点备用电源的光,似是隐隐传来几道细微的交谈声。

以往她听不见这些声音,但今天罗婉阡听得清清楚楚。

那间总是紧闭着门的房间里,传来的分明是一道正在讲解剑谱招式的陌生男声。

她站在狭小出租屋的黑暗中,盯着那抹从门缝透出的光,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没有买到那把标价为1482.38的二手剑,在两天之前,那柄剑以更加高昂的价格被一名世家出身的修士买下给他的小儿子砍着玩——世家子弟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当剑修,只不过是买来做玩具的——而她的账户余额显示为1463.25,这里面满打满算加上了之前高礼帽打进来的买命钱。

罗婉阡想,那个高礼帽修士、老赵、还有同行的“猴孩”们,他们会为自己的死而感到一点点的遗憾吗?

她大概是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而有关于另一个,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倒是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楼中楼迎面撞上那个鬼修的时候,罗婉阡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就像是她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一样。

她站在原地歪着头看向那个面貌阴沉的修士,修士也盯着她。良久,修士邪邪地笑了一声,冲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她走过去,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修士的整只手掌竟是直直插进她的太阳穴。

开始,修士还只是像个变态一样地笑,到后来那种笑容甚至演变为一种惊悚,他拼命想要将自己的手拔/出来。

“你、你竟然也是鬼修?!不可能,你身上一点也没有死气……不对、不对,你是后天死亡而转换的尸体!”

后来罗婉阡才知道,原来那修士是鬼修,自己也是。

只不过鬼修大多是先天的魂体修炼,自己这种后天死亡以本体尸身继续修炼的情况堪称万中无一。

万中无一,也能掀起腥风血雨。

本体尸身修炼的鬼修,在其他靠掠夺他人身体而生的魂体鬼修眼中,就是垂涎欲滴的宝物。

只要能够吞噬这么一副身体,暂不说修为大涨,而是占据这具身体,那么鬼修终其一生都不用再冒着巨大风险掠夺修士,还要时不时担心躯壳腐坏另觅他人的问题。

罗婉阡开始不断地遇到闻着气味找上来的同行,或者说那些不是“同行”,而是一群盯着她血肉吞咽涎水的鬣狗。

她天生不是杀戮者,也无意成为掠夺性命的刽子手。

更多时候,她只是为了自保。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同样闻着味找上来的河彦。

罗婉阡不想要杀他的,但是离去之际她看见那鬼修的手上,握着一把剑。

一把目测评级起码在C+武器还要之上的,蕴藏气息磅礴的,周身以玄铁打造成的,长剑。

罗婉阡不想要杀他的。

罗婉阡吞噬了他。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一步步行走在黑暗中,抬起纤细的、脆弱仿佛一折就断的指骨,敲响了左手边那道房门。

“这是我送你的剑。”

罗婉阡这样说道。

她的目光透过窗外漆黑一片的贫民窟居民楼,仿佛看见悬挂在倾塌人造穹顶之上的,日轮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