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内室坐定,有教徒奉上茶汤。
姜绍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蜀中一些地方特别是犍为郡境内已经有种茶、采茶、制茶、饮茶的风俗习惯,而且自己治下武阳、南安两地都有茶叶作为地方特产产出。
只是时下的制茶工艺、饮茶方式与后世大不相同,这让他喝起来也很不习惯,只是入乡随俗,偶尔外出会客会喝上一点点。
倒是天师陈瑞竟不食人间烟火,陪坐一小会儿后就主动起身告罪,请求返回房中修道。
姜绍没有挽留,客气地目送这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缓步离开。
为此,郡吏杨仓皱了皱眉,他虽然是犍为本地士人却是不信五斗米教的教义的,一向避而远之私下称之为“鬼教”和“米贼”。
刚刚在外面见到那些黔首百姓虔诚至极的模样,他就内心不喜,这不就是信教不信官么?
而如今见到陈瑞摆出一副不畏权贵、随心所欲的道中高人模样,他更是胸中怒气横生。
若是德高望重的地方隐居名士就算了,明明就是一蛊惑人心的鬼教魁首,哼,装什么世外高人。
袁旌在一旁察言观色,也看出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郡府官吏有不喜之色,连忙哈哈一笑打圆场。
“明府莫怪。师君年事已高,修道愈勤,每日要静坐修行足够时辰才算圆满,少有饮食,也少见外人,我有时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见到他一次。”
“无妨。”姜绍轻轻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只是胸中有了怒气的杨仓却再也按捺不住,冷笑插缝问道:
“听闻道教之中有辟谷之术,修习之人服气、不染五谷,并以此益寿延年。却是不知道陈君修习的是何术,又能够做到不饮不食多少日?”
袁旌笑了笑“师君修习的自然是蔽教的教中道术,此法乃是我教中秘术,轻易不可示人,某也不便多讲,请上官勿怪。”
杨仓见这鬼教祭酒一幅有恃无恐、淡然应对的样子,眉头挑起,还待再说,却已经被何攀使眼色制止住。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何惠兴是太守的亲从心腹,虽然没有郡府官职,但某些时间他的态度就是太守的态度,当下就不再说话。
“罢了,原本本府还想着与陈君坐而论道,既然陈君是清修之人,那就再私下逛逛,看一下这教中传舍吧。”
姜绍见对方的教中领袖有意对自己避而远之,席上没了正主,与这祭酒袁旌在此座谈打转也无甚意思当即起身提出要到五斗米教的传舍各处走走看看。
“敢不从命明府请!”袁旌见状也站起身来移步走到前面引路,再次充当姜绍一行人的向导介绍。
这一次,姜绍一行走走停停,到传舍的每处场所都驻足看一看、问一问。袁旌也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做派,丝毫不畏惧被一众官吏看到教中各项日常事宜。
五斗米教从创立开始,就没有宣传不利于汉帝国统治的教义,为了利于在地方上传教,创始人张陵还在道经中加入诸如辅佐汉家的字句。
加上巴蜀之地有各族民众聚集,其教义有助于当地官府的统治,因此一直没有受到官方的镇压,反而是在各方默许中不断发展壮大。
眼下,他们的教众在道堂修习诵读的是老子的道德经,道德经五千言,其中蕴含着先秦时道家的无穷智慧,向来就是玄之又玄、可以解读万千的经典书籍。
时下正值三国纷争、乱后未治,礼崩乐坏之后的人世间秩序混乱,蒙受苦难的百姓内心寻求安宁归宿,甚至乎不少信奉儒家经典的士人们也有由儒入玄、好谈老庄之学的明显趋势。
所以,这聚众修习诵读道德经,还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违法勾当。八壹中文網
至于义舍提供钱帛米肉救济的行为,那更无可指摘。
这位袁祭酒还不无自豪地告诉姜绍等人,他们每年腊月都会在城中、城外多处设置粥棚,将教中募捐来的食物、衣物施舍给缺衣少食的贫民们,这些年下来活人无数,已积累下了众多功德福德。
众多官吏听完面色各异,他们都是有俸禄、家訾的大小肉食者,虽然知道这几年国中天灾人祸不时有发生,但自身自然不会落到忍饥挨冻要接受五斗米教救济的地步。
对那些贫穷百姓的悲惨遭遇也很难做到深切的感同身受,倒是有政治敏感的,隐隐察觉到这五斗米教施恩民众、收拢人心,怕是志向不小啊!
姜绍也很清楚官僚体系其中的弊病症结,仅仅依靠行政力量和官府中的大小官吏去赈济是远远不够的。
若要让赈济工作大体圆满顺畅,仍然少不了地方宗族、宗教这等民间组织力量的参与和配合,这是古今中外、历经几千年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而对待这种民间组织力量,多数时候,堵不如疏,加以引导反而是更为妥善的处理方式。
所以姜绍看到求得五斗救济米的贫困民众对教徒敬若神明的样子,倒是表现冷静,不置可否,迈步就离开了这处义舍。
到了静室时,他们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个五斗米教的静室,它不仅仅是一个教中请祷之地,还是一个求医问药的特殊场所。
可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医生,有的只是赐予符水、制作“三官手书”的祭酒和教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