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了山谷,浩浩荡荡,徐徐北行。“驼队”并骑排成三列,仍绵延数里之距。依着“驼商”所行惯例,每七只骆驼用绳索串在一起,唤做“一把”。
每“一把”首驼之上,需坐一人导引。孤雁麾下千名兵士,有近三百人只能骑在骆驼上。好在驼背高阔,虽难机动,射箭却不妨碍。
叶玄领着鬼蛾、寒星行于队首,陆烬父子也在此间。木青儿领残影、孤雁二人护在驼队中段。说是木青儿领着二人,实则是让二人领着木青儿。
残影机变百出,孤雁杀伐决断,木青儿却无急智。她勉强可理内政,但极其不擅外交,尤其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外交。处理此等场面,拔刀前是残影专长,拔刀后是孤雁专长。木青儿随在身侧,则是“残影手中最好的棋,孤雁手中最利的刀”。
分别前叶玄已暗中嘱咐青儿,一路全听二人调遣。万一万一,遇到二人指示相悖时,听残影的。
木青儿所在的队伍中段,实则已是队尾。再后面的骆驼都是未驮金砖,以备替换的。必要时驼肉也可充饥,驼尿更比人尿纯净许多。
寒星骑马走在叶玄身后,心头烦恶已极,轻轻一夹马腹,想要溜到他身前去,眼不见为净。
她不喜欢叶玄的理由,与孤雁全然不同。若说孤雁对叶玄的厌憎尚有三分理直、三分气壮,寒星则是作呕之余,满心歉疚。
如果活着是件好事,那叶玄对她也算有恩。寒星本名“韩兮”,是“冬荫商团”主事“韩仲”最小的养女。“木叶家族”自木青儿以下,名头最大的是“血筹官残影”,其次便是“逆子寒星”。
七十六年前,“韩仲”两百岁的寿宴之上,十九岁的“韩兮”与两位哥哥、三位姐姐一同跪伏于父亲足下,叩拜贺福。众多养子、养女之中,“韩仲”对幼女“韩兮”最是疼爱,竟不依着规矩“自长及幼”依次派赏,而是先将“岁红”递到“韩兮”手中,更不顾端庄地离座俯身,双手将她扶起。
“韩兮”缓缓起身时,裹着金币的艳红绸包忽然掉落,场间包括“韩仲”在内,各路财迷均被溅洒的金币扰了片刻心神。回过眼时,“韩兮”纤弱的右掌已自下而上,刺入了父亲的咽喉。
死寂良久,“韩仲”的侍卫长才回过神,纵身而上一脚将“韩兮”踹倒,余下众侍卫一拥齐上,当即将她按在地上绑了。整个过程,“韩兮”未做丝毫抵抗,双臂被反剪、扭曲至几乎脱臼,痛得冷汗如雨,却始终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待得臂上麻木,剧痛稍减,煞白的俏脸上又浮出一抹讽笑。这一切都被叶玄瞧在眼中。那一日,他正是坐在首席的宾客。
寿宴之上,素手弑父,这等大逆不道,就只史书中见过。“老而不死谓之贼”,那一次,是皇子等不下去了。这韩兮,却又为得什么?
叶玄回到“枯荣城”后,“韩兮”的面容深深烙印脑中,再也挥散不去。那杀人时的绝决,那忍痛时的倔强,那一抹笑讽透出的惨然刺痛着他,也撩拨着他。当叶玄放弃抵抗,开始为自己搜寻借口时,才猛然惊觉这姑娘的价值。似他这等精明的生意人,原该第一时刻就想到才对。
“韩仲”武功算不得高绝,然而“水灾”之境于他这等纯粹的商人而言,也甚是难能了。“韩兮”区区十九岁的年纪,徒手格杀“水境”韩仲,哪怕是父女,哪怕是偷袭,也至少得隐隐触到“火境”才行,否则单凭一只肉掌,根本就扎不进去。
练气的规律是:“入门”越快,上限越高。这不绝对,但以此为凭,成算颇大。从没有真气到涌现出真气的过程,称为“登门”,感受到体内第一缕真气的瞬息,称为“入门”。惊才绝艳如残影,二十岁才堪堪“入门”。这名叫“韩兮”的女子若能长大,只怕不可限量。
不久后,“韩兮”的裁决即出:大逆不道,处极刑,腰斩于市。
叶玄掷下重金,在“莫问佣兵团”雇了自己,又以少主之姿裹胁木青儿一起,于死牢中抢出“韩兮”,带回夜宫。
叶玄伙同木青儿,众目睽睽之下悍然劫狱,事后竟抵死不认!硬说木青儿半步未离夜宫,弑父血案之后,自己也从未见过“韩兮”。
众人均知“韩兮”就在夜宫,慑于木青儿淫威,却也无人敢闯,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三十多年后,一个名唤“寒星”的女子接掌夜宫禁卫。
“韩兮”虽萌死志,莫明被救心下仍存感激。死里逃生固是一番唏嘘,不用再当着男人的面解手,却是她当时更为在意的事。“韩兮”是重犯,兼又会武,是以除了“金针封穴”和“精钢枷锁”外,还有众多狱卒目不转睛地时刻盯守,全无私密可言。
“韩兮”原只念着格毙养父,而后慨然赴死,中间的事情却算漏了。这等千金小姐,自然不知“死牢”中是怎样光景。她想断水绝食,怎奈口枷有缝,防她咬人,兼可灌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