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啊,”金链子带着哭腔,“俺们办事咧时候儿,都得学着点儿外地口音,装成外地人,不然乡里乡亲,咋好意思对本地人下手呐……”
张大杠酸枣枝在读举起,咬咬牙想抽下去,终究没下手。
张岩说:“老张,豺狼来咧有猎枪,过咧这村儿,没这店儿。他们咋个欺负你咧?”
张大杠举起酸枣枝,咬牙“嘿”地一声,金链子一声惨叫。那酸枣枝挥舞起来,风中“呜呜”有声,随着暗红色枝条闪过,就有一声惨叫,那惯于欺凌弱者的腱子肉,那横着长的脸盘子,那刻意剪得光不溜秋以求唬人的脑袋上,就多出一个血道子。
金链子们叫得凄楚,反倒张之城有些担心:这是为了教训他们,重点是要他们赔偿张大杠的损失。倘若为了泄恨,造出刑事案件,可非此行初衷了。他目视张岩,张岩说:“这些混账行子,你寻思他就砸过大杠一户?这是替他们赎罪咧,酸枣枝儿最好,最长记性。”
张大杠年岁不轻,但常年劳作,力气未必比不上寻常小伙子,十几枝子下去,已将金链子们抽得血肉模糊。细看手中的家伙,刺都顺势扎到金链子们肉里去了,枣枝已变得光滑。张之城上前阻拦说:“差不多了。”
不料张大杠见血之后彪悍无比,他发出嘶吼声,夺过根新枣枝,接着往金链子们身上抽去。边抽边带着哭腔喊道:“狗日咧,我叫你刨我地里垄沟,我叫你砍我地咧棒秸,我叫你扎我浇水袋子……”
“这是平日叫人憋屈咧,”张岩默默走到张之城身边说,“老实人,唉,村儿咧也有些人欺负他,拿他逗乐儿,他这不光是抽金链子们,也是抽我这村委委员咧,我不周到啊。”
张之城此刻像长者般抚着张岩这个上辈人的肩膀,他抿着嘴点点头,宽慰张岩的心,张之城说:“叔,村委需要你,可不能这么想——看来,村儿咧远远不止面儿上这些事儿。”
开始金链子还叫喊几声,渐渐没了声息,张之城说:“停!问问他们准备啥时候赔偿大杠叔家咧损失?”冲上去两个青壮下了张大杠手中枣枝,冲领头的金链子厉声问道:“支书问你话咧,说!嘛时候赔偿?”
“对!”这口窝囊气一出,村民们不像方才那样冲动了,有个人说,“说,再不说,送派出所,叫他们上那去说!”
“别,别——”领头的金链子半昏半醒,声音微弱,“我说,我说,你家院子咧损失我赔,你闺女,你闺女,可不是我,不是我……”
听话听音,这味儿不对,后半句八成不是好话!张双秀还未出嫁,是个黄花大闺女,名声最贵。丢了钱财事小,丢了名声,十里八乡,可就再没她的容身之处了。
趁着旁人没听清的当儿,张之城冲上去,一巴掌抽晕了那金链子,截断了后半句话,同时大声喊叫道:“狗日咧,我最恨男人打女人咧,今儿我非往死里治你!”
张之城自顾做戏给村民看,却没发觉一辆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停在了场院边上。蓝光一闪间,杨言副乡长来了,身旁跟着个乡政府工作人员,怀里抱着个长方形黑匣匣。
杨言走到场院中间,看看桩柱上绑的金链子们,说:“好家伙,堂堂村支书不推进乡上布置的任务,跑这儿私设刑堂来咧!”
狗娘养的,简直是慈禧身边儿的太监二肄子复活咧,净放些阴阳怪气儿的屁!张岩心中有气,真想伸手在那白净微福的脸上掴一巴掌!张岩向杨言问道:“您是担心咱村儿支书着凉?”
“什么意思?”杨言狠狠剜了张岩一眼。
张岩说:“要不担心他着凉,咋上来就扣帽儿咧?啥叫私设刑堂,你咋不问问这些瘪三儿都在咱村儿干嘛咧?”
当着乡政府其他干部,杨言怎能被村委委员压了气势,他说:“我记得你,在南闸也是你跟乡政府拉硬弓,对着干,看来你这个村委委员是当滋儿咧!”他说得兴起,习惯性地向口袋里掏摸,去寻他的“阴阳玉净瓶”。所谓“阴阳玉净瓶”,实则是杨言兜儿里常备的一个黑皮小本本,这个小本本商店里两毛钱就能买到,寻常得紧,但当杨言挥笔在上边记下某个干部的名字,摊到李孝国书记面前,不动感情地诉说此人问题的时候,就成了生死簿,正儿八经的法宝名器。故此,清凉乡各村村干部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阴阳玉净瓶”。
没找见“玉净瓶”,仿佛跟李孝国书记失去联似的,杨言的底气顿时泄了一些。张之城却觉得是因众人掮着锄头等物逼近一步所致,打打手势示意退后,“杨乡长是来解决问题咧,不是来激化矛盾咧,叔伯兄弟们儿让一步。”
“是啊,”杨言说,“支书说得不错,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激化矛盾的,村里遇到这样的事体可以找派出所解决,派出所解决不了,还可以到乡里找我们嘛!自己做主扣人打人是不行的。难道你们不相信党,不相信人民政府了吗?以前可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