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初时也觉得胸有成竹,待双方交锋数十招,盘上新落了百余子之后,额头便开始微微见汗,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个时候,旁边众武林人士也看出了这一点,面上皆显出叹惋与庆幸的模样。
之所以叹惋,这是一种本能,自我代入了段誉的角色,难得连走数十子,最终却是无能为力,解不开这珍珑之局。
至于庆幸,则是段誉先前落子如有神助的模样,难免让众人有些忐忑,担心这棋局真被他给破解了,他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皆是人性使然。
那星宿老怪丁春秋见状,方才已经渐显几分凝重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重新带上几分轻蔑之色,挑衅道:“果然是黄口小儿,棋力不过如此。”
朱丹臣等四人闻言,不由又是大怒,若非怕打扰到了自家公子爷,只怕已经张口呵斥了。
段誉勉力又落了十余子,终究是难解谜题,好在他赤子之心,倒也并未被棋局迷惑了心智,最终颓然一叹,投子认输。
“前辈所布之局,实在奇妙万端,晚生穷尽心力,却也难以揭开,惭愧!我输了。”
言罢,起身向着苏星河躬身一礼。
哪知苏星河面上却比他更为遗憾,缓缓摇头道:“公子年纪轻轻,品貌皆是一流,能有如此棋艺,已然极为难得。只是可惜……可惜……”
说着,他起身微微抱拳,算是还了一礼,又转身望向众人。
“哪位高手如能破得了这珍珑棋局,我师门必以厚礼相待,诸位可有人愿再试一试?”
他话音落下以后,场间却是一寂,半晌无人应答。
方才段誉的棋力,众人都已看在眼中,他们虽庆幸对方未能成功,却也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能够比之更强。
如今段誉都已落败,这些人自然更无自信上前对弈。
苏星河望着鸦雀无声的众人,脸上神色不由愈发失望,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坐了回去。
“老家伙,你在这摆什么迷魂阵,也改变不了逍遥派落寞的结局。你且看看,我此番带了谁来看你!”
丁春秋冷然一笑,随即一挥手。
顿时,身后几个弟子便领命,小跑着往山谷外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一众丁春秋的弟子门人,便抬着几个绳网,从谷外健步如飞地赶来。
“启禀大仙,人已带到。”
一人恭恭敬敬地跪地禀告。
丁春秋也不看他,只是轻轻颔首,然后斜睨了苏星河一眼,脸上冷笑更盛。
苏星河眉头一凝,转而望向那被星宿派弟子抬过来的八个人,面色不由微变。
那八人不是旁人,正是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
这八人曾是苏星河的弟子,只是苏星河为了保护他们,以免遭丁春秋的毒手,才故意将之逐出师门。
想不到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逃过丁春秋的魔爪。
突然,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都从绳网中挣扎了起来,走到青石棋盘前,向着苏星河一齐跪下。
旁人不明就里,皆是感到诧异。
只听康广陵道:“见你老人家清健更胜往昔,咱们八人皆是欢喜无限。”
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自然不敢再以师徒相称。
段誉退在一旁,倒是不曾注意到函谷八友等人的状况,反而仍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
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
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见状,于是索性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
范百龄闻言大喜,应道:“是!”
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
公冶乾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
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诸般变化,端的是复杂无比。
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
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苏星河冷冷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
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决意尽心尽力。”
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
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在旁见状,顿时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
苏星河瞥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