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写字楼林立，无数个矩形窗户反射着蓝天白云，束缚住了楼里数万个窒息的灵魂。飞鸟掠过，它们已经知道要避开这些巨兽，不小心撞上去只会让自己受伤。楼下放这些花花绿绿色彩鲜亮活泼的装置，公司的吉祥物、活动的摊位、各式各样的周边，与来来往往满脸冷漠或不耐烦的人格格不入。

过了安检亮出健康码，走向e座拥挤着人群的楼梯间，在十六个电梯中走向有自己楼层的那个，沉默的掏出手机等待电梯到达。

这已经变成每天的日程了。

云渺走向自己的位置，在22层电梯间的右侧，众多格子间外还贴边摆放着一排排的小桌子，无数的人或坐或站，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和蓝牙耳机对面的人开着会、交谈、争吵。云渺走到自己靠边的小桌子旁放下背包，无边压抑的情绪从胸腔喷薄，让她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来个开膛破肚。

不如给我个痛快吧，比如突然地震什么的。】她心里的声音无力道。

只因为你一个人就让几万人一起承受吗？不负责任！】另一个声音好像立刻反驳道。

如果许愿真的成功了，那这些人也是命中注定，关我什么事？】

可你引发了一切，这样很……没有道德？】

道德是人类为了社会化创建的概念而已。】

可你生活在人类社会。】

好吧，你说服我了。我应该更努力的社会化。】

云渺叹了口气双眼无神的盯着屏幕，手指机械地输入密码开机，打开网页调整屏幕上的数据。她来这里已经一年了，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无力只用了三个月，接下来开始苦中作乐。一开始她因为机缘巧合作为外包进入这里工作，本来只想做几个月过渡。谁知领导周姐人实在不错，三个月的时候和她开会道”以后我们就当你是自己人了！“想着还能转正，云渺还是努力地继续工作，打起精神处理Excel里的数据。

她有过很多段工作失败的经历，但她不信自己天生和工作反冲，云渺一直在尝试新的行业。这次可以说是她做得最久的一次了，也许这次真的可以长久的做下去，让家人放心，成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工作无趣又枯燥，但抱着这种希望，她相信自己还可以做下去。

”云渺，这里怎么又出错了？“婷姐的声音传来，云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婷姐是职场经常出现的那种上司，她开始大声的”教育“云渺，让附近工位的大家都能听清，显示自己的权威。原因也不难猜，大概是部门开会每次都带着她这个外包让婷姐产生了危机感，她也才刚来两年，并不比云渺资历高多少，云渺来了接手的就是她的工作，如果云渺做的太好到时候转正也会影响她。

云渺曾经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每天跟条狗一样在自己的工位畏畏缩缩的挨骂。直到另一位资历更老的前辈在午餐时向她透露，婷姐自己刚来的时候都常常犯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pua了。再一回想她才意识到为什么婷姐每次教她东西都说的又急又快又久，还不愿意让她录音，一出错就立刻大声训斥她，她还以为那些工作真的如婷姐所说，”这不都很容易吗？这都记不住啊？“

”我的上司直接把她的笔记借我学习了，她就是在pua你，谁让你们工作内容太相同了。“一起工作的妙妙扒拉着碗里的金汤肥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一年了，你也该问转正的事了吧？“

云渺想了想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嘛。下午她就去找了周姐去茶水间，周姐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云渺好不容易抓到她。两人挨着坐到茶水间的沙发上，她们的膝盖凑到一起，周姐看起来知性温柔，22层窗外的天很蓝，周围坐满了在交流项目、打电话沟通、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日常的氛围让云渺突然对自己的转正充满了信心。

“周姐，咱们部门还要正式岗吗？我做外包已经做一年了，一开始也没想做这么久，是不是可以转正了？”

云渺直视着周姐，对方的眉头轻皱了一下，嘴角微微下压，眼底原本的笑意没了，但压制住了脸上不好的神色，转而做出惊讶的表情。

“小云，谁告诉你咱们部门还有转正岗？咱们这里一直都没有正式岗的。”周姐肩膀离开了云渺的肩膀，身体不明显的稍稍后倾。热度离开后，云渺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在空调房的作用下有点发冷。

哦，是这样，她演的假死了。】

原来如此。】

让你当初不听你姐的，她一直警告你做外包不行，小心被外面的人骗！】

好了，现在回去就要被所有人笑话了！】

“可当初您……”

“当初怎么了？”

她在装。】

她在装。】

哪能可贵的，云渺听到自己心里的两个声音达成一致了。

“……行吧，那我这个月做完就不做了。”云渺忍住自己想现在站起来给面前这个戏精两拳的冲动，“我本来没想在这里做多久的，当初也是因为您一直干到现在，既然没有正式岗那我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做了。”

婷姐要是知道自己虚空索敌了两年……】

那得有多好笑啊。】

好希望现在地震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好！用积极的态度解决问题，不错不错！】

大概也知道自己骗了云渺一年的时间很不人道，周姐二话没说同意了云渺的辞职申请。后来因为疫情管控云渺有事没事不去公司、迟到早退也没人说什么，结算工资也半点没有克扣。明明一开始她每天下午六点准时走还被教育过“你要把自己也当作正式员工”，后来她每天都跟众人一起加班一两个小时，甚至还多次熬夜。

而婷姐听说根本没有转正岗后可能也对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针对有点愧疚，她发来很长的语音安慰云渺，但说着说着又习惯性开始批评教育云渺。云渺听都不听转文字看了很久，删除了自己输入框里的“配钥匙您配吗配几把？”，换成了“哈哈，谢谢婷姐，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真恶心。

没几日到了云渺的生日，她从未像今年这样期待过。云渺并不擅长交友，但大学让她交到了两位极其亲密的朋友。她们交换所有的想法，快乐也好，痛苦也好，连那些微妙的难以诉说的可耻想法也可以向彼此坦诚。四年下来云渺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将这两位朋友珍之重之。

今年，她在她们的生日认真地挑选礼物，两位朋友也都很喜欢，甜蜜的友情浇灌着她，即使被多严重的打击，她也会坚强的对抗——

三双图案混搭的袜子。装在廉价的塑料袋中。邮寄给她。

“我亲手为你挑的礼物哦！提前给你寄过去啦，希望你可以喜欢！”月薪过万的朋友这样说着。

云渺感到了迷惑。

这礼物太廉价了。我在她心里原来用这种东西就可以糊弄过去呀。】

可能每个人的观念不一样，至少她是亲手挑的啊！】

太不体面了，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

你收礼物难道是为了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