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忆 人皮戏服(4)(2 / 2)忘忧君笔录:妖精酒馆,悲喜人间首页

梅老板惊讶的问:“姜寅……你是名伶姜寅?他可死了足足四百年了!“

“正是。”

“像孔家这种书香门第断不会容许这样的行为,他们说濮上之音,败伤风化。孔公子不得志向,忧思过虑,日子久了竟患了咳疾,孔家便不再允他唱戏。孔老爷更是把一切怪罪在我头上。我被打断肋骨扔出了孔府。”

姜十三的眼角闪过一丝痛苦。

“孔公子在桥边找到我,替我买下青衣楼,登台后的我叫做姜寅,也成了京城的名伶姜寅。孔公子时来听戏,春水煎茶,松花酿酒,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他忽而低头落下两行珠泪。

“那得感谢孔公子,没有姜寅,也没有那么些经典的曲目了……”

我转头看见梅良鑫竟然跟姜十三共情,想必也是姜寅的忠实戏痴。

姜十三莞尔一笑。

“后来呢?”

“后来,孔公子拗不过父亲的期盼,日夜苦读,终入仕为官,也娶妻生子,成了孔家上下的荣耀。可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孔公子的心里,戏曲已是一桩封箱的痴梦,怕触戏生悲,此后也少来见我。我自知不该成为他人生的羁绊,便于一个冬夜约他来青衣楼告别。那日我叩谢他救命和知遇之恩,还他戏服银两,跪地叩首与他拜别,准备离开京城,不再唱戏,从此,世上再无我姜寅。”

姜十三转身,倚在窗前,几丝长发在风中散开,我只能看到他半面未焦灼的脸在月下惨白清幽,缓缓的说:“我最后悔的便是说了那句话。”

——“从此,世上再无姜寅。”

对于孔公子,姜十三何尝不是这世界另一个自己。

梦,终是破了。

“孔公子听闻此言,背身踉跄而去,咳一口血竟倒地不起!我拼命哭喊他名字,抱他就医,天寒地冻,就像儿时他抱我回府那夜的风雪,可我知道他身子已凉了……我给他用妖灵渡气,可他始终未曾醒来……”

姜十三哽咽的声音似乎带我回到当时的雪夜。

我仿佛看见刚才模糊的意象里,那个披着裘衣抱着孔公子,拼命往外跑的男子,在相似的雪夜里喊着他的名字,如同多年前孔公子抱起他回府,只是,多了许多绝望。

而这种意象却又清楚的让我觉得,我分明就是那个在痛哭和绝望里声嘶力竭的姜十三。

“后来呢,你的脸……?”

“孔府的人尾随赶来青衣楼,他们无比愤怒,动用私刑用火把烧毁了我的脸,又将我送官,要将我枭首问斩。我幻化回蛇身,夜里从湿冷的牢狱中逃出来,打听到孔公子尸身葬在哪里,之后便守在他的坟茔。”

众人听后默不作声,只觉凄怆,梅良鑫也扭过头深深叹一口气。

“我内心并无怨恨,只是牵挂孔公子,心想这样也好,此后便能跟孔公子饮酒作曲,再无拘束。他一定不甘轮回,他的魂灵迟早会寻来见我,此后知音常伴,再无烦恼。”

“可……你缘何要扒了他的皮?”

姜十三看着地上的人皮。

“我在孔公子的尸身旁等待多日,却始终等不到他的魂灵。我无法看着他的尸身一点一点腐坏,这于我是何等痛楚!于是我将他的皮囊扒下,着于身上,此后我变成了孔公子的模样,我每日渡气他便可以永存,他似是成了我的戏服,我们还能共唱桃花扇,西厢记。我就这样一日一日等着,幻想他来见我。”

“所以你待在青衣楼四百年不肯离开。”

“我一直都在青衣楼,可四百年了我都没有等来他。”

姜十三顿了许久,低声说。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四百年了。”

“他当然不会来,他恐怕早已好几世的轮回,不知在哪做人逍遥快活呢。”

虽是不想,但我只能冷冷的说:“现在倒是该想想你的归宿,还想死守在这青衣楼?”

姜十三看着我,脸色甚是清冷,声音变得更为虚弱。

这条痴傻的蛇妖,每日用尽灵力给孔公子渡气,早已道行散尽,即将撒手人寰。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断弦有谁听。我在这无情世间漂泊太久,若不是一丝执念,早已灰飞烟灭。自知现已灵力散尽,时日无多,恐怕都快回忆不起自己是谁,缘何等待。但我有一事相求道长,如能达成,便再无憾了。“

对视间,我感觉自己心中一丝不忍。

“亡魂已去,自当舍离,但我会尽力帮你实现遗愿。”

姜十三虚弱的跪在地上,抬起一只手抓住我的衣角,脸上如百年前雪夜中的少年般虔诚。

“谢谢你,请你带我看看孔公子,我想再唱一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