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欢呼的人群,桓景只是觉得双腿一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到疲倦好似从地底涌出一般,遍及全身。他长啸一声,几乎要向后倒去。
但他突然感到后背和四肢被一股力量托举起来:不,这不是一股力量,而是千千万万的力量。桓景被狂欢的士兵举起,在各营之间巡回。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一开始散乱的欢呼变成了节奏一致的呐喊。篝火初上,即使狂欢也带着一股血腥味。晋军此夜并未再追击逃兵,因为将士们都已经如桓景本人一般精疲力尽。桓景只是在稍稍恢复些体力之后,让狂欢的人群按捺住性子,归营休息。
第二日,桓景留下军中老弱打扫黄巷坂战场,剩下的全军兵分两路:一路偏师由李矩率领,沿河滩东进,在邓岳水师的补给下,迂回洛阳而主力则由自己亲自带领,带上十日的干粮,向弘农的山路进发。
不过两日之后,桓景的主力抵达弘农城下,正好撞见在弘农收聚败兵的张豺。张豺不敢抵挡,赶紧带着残兵逃跑。桓景先入弘农,安排了数百人留守之后,继续向东进军。张豺的败兵闻风而溃,散得漫山遍野都是。
桓景无心进剿败兵,而是继续向函谷赶路。
疾行四日之后,桓景在函谷和刚刚收编了张豺败兵的孔苌相遇。孔苌接到石勒强令增援支雄的手令不久,本来就是不情不愿地赶往潼关。现在眼见支雄已经被歼灭,自己手上不过一万人而已,还远不如支雄部精锐,于是也无心恋战,急急撤出函谷。
桓景并不逗留函谷,而是继续率军紧逼。在强敌的逼迫下,孔苌带着部下连夜想要逃回洛阳,这时方才听闻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洛阳正在被晋军围攻。
和支雄部下悍勇的石勒老营不同,孔苌手下的一万人大多是从河北豪族的家丁中强征而来,本来思念河北故乡,又听到张豺带回的经历过潼关恶战的老兵对战场一番渲染,无不震恐。现在听说洛阳已经回不去了,更是陷入绝望,于是当夜,孔苌部竟然爆发了营啸,孔苌无奈只得单骑向荥阳逃去。
桓景第二天才得知此事,赶紧遣轻骑追杀,然而敌军逃得太快又太散,根本追之不及,只是又抓了数百俘虏而归。
不过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桓景在潼关之战后的第九日,就赶到了洛阳城下。此时洛阳刚刚向率先到达的李矩投降,李矩随即接管了城中的粮草。桓景得以解决了长途行军之后的粮草问题,同时顺利入城。
而附近耕种的流民听闻是关中的晋军来了,也向洛阳献出了他们自己为数不多的口粮,又都被桓景下令退了回去。
此日,洛阳城外,太阳渐渐依城西南侧的周山而下,在山丘上覆盖上一层血色。这所谓周山名为山,其实是三个相接的土丘,桓景想起来,当地人都传说那周山正是是东周敬王、悼王、定王的陵墓。
西望周山和落日,东望洛阳城门,目光扫过经多次修补而斑驳的城墙,桓景百感交集。第一次来到洛阳城下的时候,洛阳就如这次所见这般饱经战乱摧残。而上次离开洛阳的时候,是两年前的事情,自己留下了一个还算繁荣的洛阳,可那些繁荣,都已不再。
想到这里,桓景不禁长叹。
“大将军何故长叹?”一旁温峤问道。
“只为洛阳残破至此,故而感叹。”桓景如实以告。
“兴亡乃寻常事,大将军不必悲伤。”温峤抚着胡须,也眺望着怀抱夕阳的周山:“不过,盛衰却也并非无凭,而是取决于将军之念,取决于军中将士之念,取决于天下黎民百姓之念。此生尽力则可,又何必感叹兴亡盛衰之无常呢?”
“说起来,当初定策进军关中,也是与足下在周山下同游之时。”桓景想起了什么,突然纵马在夕阳下驰骋起来:“如今我已据关中,足下还有何要说?”
温峤也猛一刺坐下之马,那马立刻飞奔,追上了桓景。温峤在马上扬鞭遥指周山:“今日陛下已据成周、洛邑,正应继续效周武王之志,一统天下!”
听到陛下二字,桓景一怔,知是温峤失言,随后在马上大笑:“若我为陛下,则足下当做宰辅若我为周武王,足下当做姜太公!”
两人相对大笑,当夜入城,桓景与诸将在洛阳城中痛饮,用的是孔苌留在城中来不及运走的酒。自此日起,洛阳一带留守百姓虽然不多,但都来归附,晋军开始在洛阳一带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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