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谁能让他忘记本心,迷失在自己扮演的角色中。
但是朱昊做到了。
而且只用了一句话,配上一袍晚风和一眼残阳。
那么就让我这个嬴驷来会一会吧。
付大龙眼神里闪耀着精亮的光芒。
戏瘾作用之下,他以前现在和未来,都是那个在排山倒海涌过来的清兵里,身中四箭三刀力战而死的大明将军卢象升。
“陛下。”
“微臣听闻,古时明君圣上无不以爱民如子当做是为君基础。”
“而如今西北灾民蜂起,原因不过是粮食颗粒无收,生活实在无法进行所致。”
“只要陛下以粮谷赈济,帮灾民度过眼下难关,再辅以大军镇抚,流民匪患自然消失。”
付大龙目光灼灼。
他身体里似有属于明末的无尽力量,想要借他口中的台词,重新在世间喷涌。
那是属于四百年前已经吹散在冬天寒风中的壮烈激动。
这台词写得嘿!他真是越读越激动。
付大龙心中无限愤懑,仿佛丹田里有使不完的力量,像火山一样不知疲倦的热烈喷发。
“天下苍生所求的,不过是一碗淡粥三分薄田,会大规模揭竿而起,只是因为就连草根树皮,孩子、女人和老人都不够吃了。”
“如此才在绝望中铤而走险。”
“与其说最初那帮拿起锄头都要打晃的人是叛军是贼兵,倒不如说他们是一群全家都被吃光了的孤魂野鬼。”
“他们只剩最后一口气,绝望游离在这悲惨的尘世间。”
付大龙双目布满血丝,这台词剧本写得的确够顶。
此刻,他仿佛感觉有无数死去的亡魂占据了他的身躯。
那些遗忘尘封了四百年的怨气,在他那身蓝衣的官服下,通过他的唇舌,绝望的嘲讽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明。
我疯了?
疯了!
疯了但是过瘾!
付大龙双目圆睁,声音犹如秋风荒原上的刀剑和战鼓。
一时间他胸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他这一刻忘记了付大龙,只记得那个热血衷心的卢象升。
“总兵曹文诏带兵进了陕西之后,不仅把叛军击破杀绝,还要把灾区本就受苦受难的百姓也都一并屠戮,致使天下震动。”
“这是何等的残酷!”
“试想今日陕西受灾则陕西黎民竟被官军杀绝,那明年若有其他省份绝了收闹了叛军,其他黎民会不会以陕西为前车之鉴,纷纷出逃或者加入叛军?”
“微臣确实与东林文士关系不浅,但微臣恳请陛下将曹文诏召回京城下狱法办,绝无任何连结东林士人之意,只有希望陛下诛曹以正天下仁义之心!”
看着龙椅上穿着龙袍的崇祯眼神愈发冰冷,卢象升也不管刚才这一番言辞是否能给自己惹来杀身灭门之祸。
他要说,他仍要说,他要替灾民和苍生,替大明的万代基础继续说。
不怕死于疆场的英雄,亦不惧于朝堂之上。
“微臣犯言直谏罪该万死,微臣但死也不足可惜!”
“可这黎明苍生,乃是国家之本!”
“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杀曹止战!”
付大龙舒展四肢,再大殿上稽首而拜。
他心中的热血翻腾,一如历史中那个虽被清兵淹没,大刀杀丢了就夺枪再战,身中四箭也要与敌兵死斗到浑身浴血的卢象升。
付大龙心潮澎湃,炽烈的热血在他的血脉里滚烫。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掌竟有些颤抖,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刚才朱昊那一声殿中何人开始,他好像就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现在控制他身体的,或者说是他下意识想要变成的,是剧本里为苍生请命的明末能臣卢象升。
可恶。
刚才还想着,没有谁能让我在演戏里像个体验派的疯子一样失去理智,可马上却在这种气氛环境中,就控制不住自己先疯为敬了。
关键是还踏马感觉听上瘾???
身体啊身体,你真就这么诚实的吗!
“你先起来。”
朱昊看着跪地叩拜,热血激愤的付大龙,长长叹息。
这叹息穿堂过室,翻动了明史的书页。
崇祯在当时,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对陕西灾民啸聚起来的叛乱,一次次剿灭,一次次安抚。
李自成都被官军狼狈的撵进山中过。
又能如何呢?
天灾不断流民必然增多。
每当官军要彻底剿灭叛军的时候,皇太极就在北方不断骚扰进攻,官军就不得不把军事力量转到北方防御女真人。
反复拉锯中,几乎是坐视叛军吸纳流民膨胀做大。
只要天灾不断,流民是抚不平的。
对陕西河南山东的流民不用雷霆手段,大明最终就会像历史上那样慢慢被拖烂,拖垮。
如果有人要断一臂,你自然不会乐意,但跟整条性命相比呢?
乱世之中大明不需要一位软弱无能的仁君,或者昏聩没担当的昏君!
大明在崇祯年间需要的,是一头敢怒敢杀,心机阴沉厚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刀过处流血百万的野兽暴君!
对皇太极,对万千敢不法的叛军,以雷霆之势以暴抑暴,以烈火之炽以暴止暴!
“我且问你,寻常农户家存粮多少。”
“陕西大旱了多少年了,家里究竟有几口人,够不够吃到现在?”
“大批晋商主动开仓赈济灾民的事,你一定听过。”
“到底为什么还有灾区的百姓,不去找赈济,还固执生活在滴雨未落的受灾地区?”
朱昊在龙椅上俯视着付大龙。
他身上龙袍绘着的十二章纹,除了日月粮谷之外,哪一个不曾是杀人盈野的凶器猛兽!
咱老朱家,什么时候怕过一个杀字?
朱昊心里忽然浮现了悠悠一句。
他全身四肢百骸都因此而激动颤抖。
伴随着那句苍凉古迈的心中回响,一个雄壮英武的粗犷汉子,登城拔旗,冲在士卒的先锋。
不肖子孙,你若早早如此,安能有甲申国难!
那汉子声如雄狮,在元兵的残骸中放声狂笑。
“这...”
付大龙心神一凛。
他感觉此刻的朱昊,好像全身都燃起了热烈的战意。
顺着朱昊的问题他越想越心惊。
大旱连年,灾区的农户几乎都死绝了。那为什么还有在灾区可以活下来且不愿意离去的人存在?
唯一的答案只有可能是他们就是吃人的恶鬼。
曹文诏一路杀戮的,不过是早就杀人无数的暴徒了。
“若后世史书刀笔凌厉,将朕写为暴虐嗜杀之君的话,就让他们尽情的写吧。”
“一切过错,朕一人来扛。”
“即便是死后受万人唾骂,也要为大明为华夏,镇住这个千秋至重的时代!”
朱昊双目似乎要喷出烈火,他满腔惭愧和懊悔也尽在此时。
他多么想在当时也像这样一样,宁肯顶住所有骂名也要内镇叛军外御鞑虏!
“汉家千秋万代,大明昭昭天命,怎可因为文人大臣一时的妇人之仁而断然葬送!”
崇祯皇帝站了起来,看向卢象升的他的眼中烈火焚烧。
这是他能想到且得到的,最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