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没事吧?”
少安摇头。
少杰检查了下,看父亲和兰香确实也坐稳了,就启动了车。
“坐稳了,咱们回家。”
摩托车轻鸣。
公路两旁的树影开始飞速的后退。
走不多远,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月亮从东山背后静悄悄的升起来,把清淡的光辉洒向山川和大地,万物像披了一层轻纱似的,朦朦胧胧。
川道里,夜风吹拂,两排哨兵似的的白杨纷纷拍着手开始欢唱。
暑气消散,大地顿时凉爽下来。
两边庄稼地里的无名小虫和东拉河里的蛤蟆叫声交织在一起,使这盛夏的夜晚充满了纷扰和骚乱。
孙少安的内心像洪水一般泛滥。
他一会儿低倾着头,一会儿又突然把头扬起来,茫然地望着迷乱的星空和模糊的山峦。
痛苦,烦恼,迷茫……这些困扰了他多日的情绪,都统统的不见了。
而今剩下的,唯有振奋。
虽然才短短二十三年,但他感觉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
多年来,他没吃过几顿好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度过一天快活的日子,更不能像别人一样甜蜜地接受女人的抚爱……
但从此刻起,那些都将成为过去。
就连润叶,也变得似乎触手可及。
公路下面,东拉河的细流发出耳语似的声响。夏夜凉爽的风从川道里吹过来,摇曳着树梢和庄稼。
月亮升高了,在清朗的夜空冷淡地微笑着。星星越来越繁密,象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缀满了银钉……
美丽的仲夏夜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像是梦一样。
孙少杰突地加大了油门,长江750轰鸣着,独特的声浪响彻在川道里。
罐子村一晃而过,很快,双水村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就映入了眼帘。
少安头脑中的迷雾顷刻间消散,滚烫的额头重新又凉了下来。
乱想啥呢。
往日里那么艰苦的日子都过了,幸福开始来敲门时,自己却怕了。
岂有此理!
既然幸福已经来敲了门。
来都来了,那就接着。
他孙少安难道还怕了不成?
“到家了!”
摩托车在公路边转弯,长江750咆哮着,沿着小路直冲上斜坡,一口气冲到院子里,在正中间停下。
“兰香,让妈少煮些米粥,待会儿给爸和大哥喝上一碗。哥,你先坐着,俄先扶爸进窑。待会儿再扶你。”
兰香答应一声就跑进了窑里。
其实哪里用得着她通知,一听到车的声音,母亲早迎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
“喝了点酒。妈,少熬些米粥,爸喝多了酒,需要吃点粮食护着胃。”
“这老东西,家里喝完外面喝,这还喝上瘾了。”
“不是。今儿好事临门,该喝点。”
“甚好事哩,都拉公社批判了。”
兰香终于抢到发言的机会。
“妈!大哥要进公社了,您那吃公家饭的儿媳妇这回再也跑不了了。”
“啊?”
孙少安稳稳的坐在车斗里。
看着热闹的一家人,看着少杰麻利的行动着,有条不紊的安置着,少安从心里向外,由衷的感到欣慰。
有弟弟在,家里安稳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往外走走。
没想到啊,他孙少安也能有走出双水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