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魂。
灵魂修炼。
唯一适合的资质。
这些不详的名词,很难不让他多想。
当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黑白无常,和那位“阴天子”啊。
不过,他暂时没有跟文王提及阴天子,只是说:“坦白地讲,我想到了一个词……夺舍。”
“夺舍?”周文王咀嚼着这个名词,点了点头:“乡野间也有鬼祟附体的传说,我能想象你的担忧。”
“既然如此,那您该如何让我安下心来,接受您这份礼物呢?”
姬年看着周文王:“语言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对第四条道路毫不了解,您讲得再好,我也无法贸然信一个字,我只信我能看到的——那就是,一个来自八百年前的亡灵,他已经活了八百年,他怎会不想再活下去呢?”
“……唉。”
周文王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果然如此,八百年前,卜辞中便有凶相,说你我相会,非一帆风顺,今日果然成真了。”
顿了顿,他又笑了起来:“不过,幸好,卜辞中也显示了对付你这般态度的唯一方法。”
这话里有几分不详的意味,姬年的精神紧绷起来。
然而,周文王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撕破脸皮,露出百年老怪的狰狞面目来。
而是只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姬年的世界,骤然间停滞的话。
“你,不想回家吗?”
时光仿佛于此停转。
在周文王的视线中,以石桌中线为界,河图洛书幻化出的小世界一分为二,在姬年端坐的那一侧,山野破碎,白云分割,凉亭崩塌,石桌跌落,万物归于虚空之中,只留下一片深渊般的黑暗。
姬年坐在黑暗中,恍然未觉身边异象,搭在“桌上”的手指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雕,连魂灵都定格在了原处。
纵使有所准备,周文王的眉头还是跳了跳。
这个小世界,建立于他和姬年的灵魂之基上。
眼前的异象,只能说明一件事。
姬年的灵魂,已经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了思考周文王的这句话上,连一丝一毫的余力,都不会再分给幻境的构筑。
这可不是主观意志动一动能办得到的事,而是深邃如海的潜意识,自然而然的显化。
毫不夸张的说,这意味着,在姬年的心中,“回家”这两个字的诱惑力,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在回家的可能性面前,山河崩塌,宇宙破碎,这个世界的死亡,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就算卜辞上已有预兆,周文王心底还是不禁犯嘀咕。
他的故乡,究竟有什么?
“……”
良久。
良久良久。
姬年抬起头来。
“除非您有信心在片刻之后便让我魂飞魄散,直接夺取我的躯壳,否则……请不要骗我。”
同样是青年人俊美的模样,但在周文王的眼中,一切却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不再柔和,
“如果您是想通过虚构一个回家的希望,来引诱我为您再造季周……那么我会如您所愿,穷竭一生,席卷宇内,扫平六合,并吞八荒,创造九州大地第一个大一统皇朝。”
顿了顿,他轻声道:
“然后,在我发现回不了家后,我便将亲手彻底毁掉这个皇朝。”
周文王瞳孔微缩。
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的卜辞之上,会有凶相显现。
变数。
变数。
可大吉。
亦可大凶。
“……我没骗你。”
周文王的声音下意识地有些干涩:“让我慢慢来说吧,既对故乡有如此执念,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肯定第一时间就在想回去的方法,但你没找到,对吗?”
“……嗯,自咿呀学语之时,便开始找,找了十年,毫无希望。”
姬年垂下头来,闭上眼睛,“这个世界的上限太低了,圣人寿终三百载,哪里去找破碎虚空、穿梭世界的手段,唯一算得上可能性的人道意志和河图洛书,细细翻阅古籍,询问前代天子,也无法从中发现一丝可能性。”
“在那之后,我便放弃挣扎,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中间也曾遇到过疑似的同乡,让我一度燃起希望,但再三逼问,无论她是不是我的同乡,她显然也不知道回去的办法。”
“但希望存在。”周文王说道:“可别忘了,这个世界的上限虽低,却不断上涨。”
“我也往这方面想过,但我有那个时间吗?”
姬年苦笑道:“莫非你是想劝我,只要修成第四条道路,就可以灵魂不灭,靠活得够长,熬到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进化到破碎虚空?别搞笑了,人族历史三千年过去,最高武力才到现在的境界,想等到穿梭时空,我怕是要等四万年!”
“天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到底是什么比例,真等到那时候,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说的希望,当然不是靠虚度光阴。”
周文王摇摇头:“占卜之道,知晓未来是一方面,找出策略是另一方面,八百年前的卜辞中,除去预示你的降生和来历之外,还给出了唯一的提示,那就是如何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什么路?”姬年定定地看着周文王。
“……”
周文王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说起来有些滑稽,在对面年轻人的眼神下,他竟然找回了几分当年面对纣王的恐惧感。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四道合一。”
周文王终于给出了答案:“王道,圣道,武道,还有我初创的第四条道路……以一己之力,把这四条路都走到尽头,你便会看到新的前路。”
“而回家的希望,就在新路的尽头。”
“这便是河图洛书对你的承诺。”
话音落下,周文王下意识有些紧张。
毕竟,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了。
这真的是三百年寿元内可以办到的事吗?
此刻,他自然担忧,姬年当场翻脸。
然而,他却并未看到预料之中的场景。
“是吗?”
姬年沉默片刻,轻声道:
“好,那三十年之内,我便试着走到尽头,看看你们有没有骗我。”
“三十年?!”
周文王一时瞠目结舌:“等等,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圣人寿元三百岁,你能在这三百年里把四条路走完已经很艰难了,三十年……这是足足十倍的差距!”
“十倍……听起来真是个值得怀念的数字。”
姬年摇摇头:“其实,三十年这个数字,也不是随口说的,我就是将圣人三百岁的寿元除去了十,才得出的三十年,因为十这个倍数,对我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意义。”
“什么意义?”周文王愣了愣。
“说来也是命运的巧合吧,刚好,我上个月还是十六岁,而十这个倍数的意义,则是诞生于我上辈子的十六岁。”
姬年闭上眼睛。
仿佛又回到前世。
听风雪喧嚷,看流星飞翔,少年少女歌唱动荡的青春,奔赴遥远的战场。
他轻声道:
“那一年的六月,我被派去防卫地月拉格朗日点,算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上头只给了我九个人,连上我,总共只有十台天人初代机,而我们的对手,则是整整一百台,刚好十倍的差距。”
“但我打赢了。”
“个人击落数五十三台,是人类联邦有史以来第一个皇牌天人驾驶员。”
“正是那一战,教会了我,什么叫做——人类的可能性。”
周文王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震撼。
而是没听懂。
大概思路能理清,绕口的“地月拉格朗日点”应该是地名,用“点”来描述,又只有十个人就能守,肯定很小,“天人二代机”和“驾驶”联系起来,可能是战车或马匹一类的东西。
换句话说,他前世十六岁那年,为了守一个小据点,带着九个骑兵,打赢了一百骑兵,自己杀了五十三个?
好吧,周文王承认,的确堪称勇武非凡,不过也不至于让他那么自豪吧?姬发年少时武道修为突飞猛进,十五岁时也曾率兵打出过类似的战绩,毕竟两军交锋,只要我军强者率先斩杀敌军强者,接下来很容易发展成一面倒的屠杀。
这种小事,怎么能和四条道路相提并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