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虞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副导演，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场都是拍了好几遍才好不容易过了，大家散开做下场准备布置工作时，附近的工作人员渐渐有了怨气。

“这么一个普通的镜头，居然卡这么多次。”

“还是拍电视剧呢，也幸亏咱们导演脾气好。”

“之前在a组也没听说她这样啊。”

“我看就是黎导给她开绿灯了，综艺节目出来的，能有多少演技。”

“哎，居然摊上了新人，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拍到半夜。”

在a组的时候，黎导演还算照顾她，不过和上辈子自己在后宅后宫的境况一样，依旧有不少人看不惯她，在背后窃窃私语，景阳宫的一众都习惯了，装作没听到。

有了那天晚上的求救，温虞身边的宫女现在对皇后非常服气，忍不住建议“不如联系一下宋总吧？”

听到要求助，温虞毫不犹豫摇头，“这点小事我能处理。”

在接下来的剧本里，终于逃出劳民伤财修筑的华丽宫殿，昏君和贵妇迎面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军队。

救驾来迟的将军没有请罪，反而义正严词要挟，如果皇帝要和他们一起走，就必须就地处死“大将军”。

大将军自然不是真的大将军，而是皇帝饲养的一只猎犬，因为曾经狩猎有功，被他封为车骑大将军，引起了朝野的一片哗然和所有兵士的抵触。

他们在外杀敌镇乱，一条狗却轻轻松松当上车骑将军，压了所有人一头，何其讽刺。

这样的要求听来非常合理。

无能昏聩的皇帝这时还惊魂未定，对一条狗的性命并不在乎，现在看见获救的希望，忙不迭答应，在和贵妃的争执下，亲手掐死了大将军。

如果做成特效就太假，因为需要狗配合装死，剧组安排了一条表演犬。

很快，训练员把那只叫呱呱的狗带了上来。

呱呱是一只雌性成年猎犬，有一双很温柔的大眼睛，因为经常表演，表现得一点都不怕人。

给这场的两位主演说了戏，又让呱呱演习了几次，付导演打板，当天的第四场第一条正式开拍。

“妇人之仁！一条狗而已，等夺回了京城，要多少有多少！”

昏君状若癫狂喊着，直接舍弃了被贵妃抱着的长剑，一步步向大将军走去，伸出双手。

就在这时候，本来还很安分的猎犬突然起身，看向靠近的龚梓航，发出低沉的呜声，龇牙警告，下一刻就直接冲着他的肚子撞过去。

毫无防备遭遇了几十斤大型犬的头槌，龚梓航嗷了一声，整个人躺倒在地，瞬间引发了一片混乱。

一番修整后，再次重拍的第二条，龚梓航惨遭猎犬的飞扑。

第三条，猎犬直接扯烂了他的袖子。

训练员亲自上前制止了好几次，结果呱呱一切正常，唯独面对龚梓航就发疯。

导演也要疯了，好在影视城里片场多，联系人再去别的剧组借来一条，结果无一例外，只要对上龚梓航，再温顺的狗都会突然变得残暴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龚梓航也很茫然，捂着肚子，不解道“我的朋友也养狗，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无可奈何下，副导演去一边给导演打电话，询问应该怎么办。

《四国是一部群像历史电视剧，温虞饰演的贵妃是初晴她们这个世界真正存在的历史人物，知名度和戏份都比昏君要多得多，算是这部男人戏里难得出彩的女性角色，所以算作女二号。

史书记载里，因为亲眼看到了皇帝杀死爱犬，贵妃因此物伤其类，意识到君王无情无能，一旦有人提出相似的要求，自己也一定会被毫不犹豫舍弃，索性连夜逃走，又被掳走献给其中一位诸侯，开始了颇为传奇的一生。

她走后，皇帝果然一步步退让，被彻底架空，又在拥立的新皇帝登基后成为弃子，直接被这支队伍杀死。

总而言之，如果不拍这出杀狗戏，后面就没法演下去了。

最后，黎导演决定亲自跑一趟。

他来的时候，初晴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跟着赶了过来。

因为上次何薪的欠薪事件，沿路有不少群演和初晴打招呼，进到片场内部，很快又有那天酒桌上的姑娘跑来给她送水果。

温虞坐在一边，看着经纪人如同穿过花从的蝴蝶飞向自己，一边满场打招呼寒暄，从摄像到场工，似乎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明明是经纪人探班，她出现的动静比明星进组还要大，温虞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

很奇异的是，因为初晴出现，她突然又不那么担心了。

刚一会面，初晴就把她拉到化妆间，笃定问“你做了什么？”

温虞叹气，无奈解释了一下今天拍戏□□扰的事情，接着道“这算是后宅比较阴损的手段，是我从一个姨娘那里弄到的方子，她们会用这种药引得动物失常，好害得自己嫉恨的人掉孩子。”

然后她把这招用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开始我只想让他下场，最好和之前一样，让文替和我对戏，哪知道这部分的戏这么重要，现在还惊动了导演。”

初晴思索了一会，安慰道“你做得不错。把黎导闹来了才正好，不然副导演还要给你小鞋穿。”

温虞愣怔看她，想到每次副导演都精准出现的“卡”，一下意会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俩是一伙的？”

“昏君就这点戏份，这都不换演员，就算不是一伙，副导演也被姓龚的收买了。”

初晴分析道，“你也知道，现在影视城里到处都是咱们的禁卫军，这里对咱们几乎是透明的。那天你被引去酒局，我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所以我这两天都在查这件事。”

“我发现，当时龚梓航也在那家餐厅里，自从他进组后，你们片场附近的媒体也确实变多了。我想，如果不是你找了我救场，他应该是想来个‘英雄救美’，之后再让人拍到你们晚上从餐厅出来，好写点什么东西。”

温虞拧眉，“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这么处心积虑，居然只是想和我传绯闻？”

因为在舆论里，吃亏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女明星。

这句话初晴没说，她直接道“我怀疑和盛星有关，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你心中有提防就行了，安心拍戏，其他的交给我。”

温虞只看到她跑去和黎导演说了什么，又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没多久，初晴回来，通知她“我想办法给你加了一场戏。”

这场戏，两位导演都在。

没有剧本，只有一个改动，皇帝杀狗变成了贵妃放狗。

听黎导演讲戏的时候，温虞还很懵。

虽然物伤其类，但是都自身难保了，贵妃为什么不赶紧跑，非要亲自动手，还要磨磨唧唧挣扎一番，又放了这只狗？

像是迷茫的航船寻找灯塔一样，她下意识看向经纪人的方向。

初晴在和那只猎犬玩。

呱呱对着龚梓航龇牙时，分明是十足凶恶的猎犬，面对初晴的时候，却会像风扇一样疯狂摇尾巴，等她伸出手后，就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翻出白茸茸很好吸的肚皮，一边呜嘤着拱手求揉。

这个前后反差，竟然有点像是失忆前后的皇帝。

温虞一下想到了很多。

贵妃和“大将军”的关系，不也是像她们和他一样吗。

上辈子刚进京的时候，皇帝一直很忙，太后常常给他使绊子，看自己的父亲心思那样活络，恐怕前朝也不买他的账。

好在有皇后在蒹葭宫守着，所以政务再繁忙，他也会风雨兼程赶回去，与她一起说说话。

心爱的人在等着自己，那么他就是有家的，怎么都比一个人孤枕寒衾要强。

而就像她期盼他的出现一样，因为在死寂的后宫里，只有皇后是可以企望的存在，所以她们也是那样守着她的。

大概就像是一片向阳花田，只能等充满独占欲的深夜把日光放出来，她们才可以在白天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被家族舍弃的物件。

那时候，皇帝自言自语说，“你看，仗着你不在，现下所有人都来欺负朕了”。

她们确实是在合伙欺负他，因为知道他不会对她们出手，因为他不像那些恶人无所顾忌，所以以此胁迫他不要开棺。

斯人已去，为祸的反贼临死也毫无悔意，只留下他们互相怨怼磋磨罢了。

最后，那个男人还是带上她们，来到了这个世界。

——因为他们都被重要的人同时抛下了。

打板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温虞一步步走近猎犬，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也就是说，在黎导演新设置的前提下，贵妃心底是不喜欢“大将军”的。

有了这个猜测后，一切就好办了。

“乖孩子。”

温虞摸她的脑袋，轻声说着台词。

猎犬哼唧一声，不停在她跟前打转嗅闻，似乎在寻找另一个熟悉的气味。

接着，她缓缓伸出手，虚攥住了猎犬的脖子。

在训犬师的手势下，手下温热的动物发出了哀哀的叫声。

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很久以后，温虞才怅然垂眼，又一点点松开了手。

“很好，一条过！”

黎导演欢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温虞被吓得惊醒，下意识看过去，见一群人围着监视器，对着她的表现赞不绝口，只有副导演没说话。

她走近时，重放的画面正好停在她伸手掐狗时那里，眼沉沉，一改贵妃过往的跋扈张扬，光是那样的表情就叫人无端背后发凉。

初晴撑头看着监视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来下次，我可以给你接个病娇暗黑型，或者坏女人的角色突破一下自我。”

导演助理在一边好奇问“温小姐，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温虞表情平静“我想象的是，我掐住了皇帝的狗头。”

初晴？？？